晨光爬上窗棂时,我正用指尖描摹着铁皮盒上的花纹。盒子里新晒的黄芪散发着泥土香,那是上周托姐夫捎去省城的药材样品。院子里传来扫帚划过青砖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姐姐轻声的哼唱,她手腕上戴着我用第一笔药材分成买的银镯子,在晨光里一晃一晃地闪着。
"小满,有你的信。"姐姐轻轻叩门,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邮递员刚送来的——还有这个。"她递进来个粗布包裹,里头是晒干的柴胡,母亲在老家新收的。父亲的字条夹在药材间,说后山的连翘长势正好。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但右下角用钢笔画了颗小小的星星。我心头一跳,指甲小心翼翼挑开封口时,一缕淡淡的墨水香混着药材的清苦飘散开来。
信纸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还带着锯齿。陈远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可写到"昨夜"二字时,钢笔明显顿了一下,洇开一小片蓝。信中提到下周可能有英仙座流星雨,又说文化宫有科普作家签售会。最后添了句:"药材样品己转交季叔叔,他说品质比市面上的好。"
信纸背面粘着张便签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木星观测数据,字迹比正文潦草许多。我着纸张边缘,忽然触到凹凸不平的痕迹——翻过来对着光,才发现是钢笔写透纸背的"记得带外套"西个字,又被用力划掉了。
窗外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我撩起窗帘一角,看见陈远正把车停在巷口的梧桐树下。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毛衣,袖口有些起球,车筐里却放着个崭新的牛皮纸袋——是季叔叔药铺的专用包装。
早饭时,姐姐把煮好的鸡蛋往我面前推了推:"姐夫说省城药铺要订二十斤柴胡,问家里能不能凑齐。"她手指无意识地着银镯子,"妈昨天捎信来,说村里好几户听说咱们收药材,都主动找上门了。"
我小口啜着稀饭,米汤的热气熏得脸颊发烫。姐姐忽然伸手从我发间摘下一片东西——竟是昨夜夹在账本里的枫叶,叶柄上还沾着几点柴胡的碎屑。
"这叶脉倒是别致。"姐姐对着光端详,叶片在她指间像块透光的琥珀,"像是有人特意描过。"
我抢过枫叶时,袖口带翻了酱油碟。深色液体在桌面上蔓延,恍惚间又看见昨日陈远低头为我擦拭袖口的模样。他当时说:"季叔叔问能不能长期供货,价格可以再商量。"
收拾完碗筷,我趴在窗边写回信。钢笔是药材分成买的英雄牌,比之前供销社的瑕疵品顺滑许多。写到"望远镜"三个字时,突然听见窗下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陈远站在墙根的阴影里,怀里抱着几本书和那个牛皮纸袋。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他肩头投下跳动的光斑。看见我探出头,他举起手中的《天体物理基础》:"你要的书...还有季叔叔给的定金。"
话没说完,一阵秋风突然卷走他夹在书页间的草稿纸。我们同时去抓,他的指尖擦过我的手背,触电般缩了回去。纸张在空中翻飞,最后挂在巷口的电线杆上,露出背面画的药材晾晒示意图——是他上次看我整理柴胡时偷偷记下的。
"我去拿。"陈远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他踮脚时毛衣下摆露出一截衬衫,衣角别着枚回形针弯成的小秤——那是我上回称药材时随手折的,没想到他留着。
草稿纸取下来时己经皱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间,竟画着个笨拙的糖三角简笔画。陈远耳朵尖瞬间红透,慌乱地把纸对折:"演算太枯燥..."
风又起,一片梧桐叶飘进窗棂,正好落在我写了一半的回信上。陈远突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这个...给你夹账本。"
是个黄铜书签,顶端雕刻着精细的木星纹样。当我接过时,金属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自己做的?"我着凹凸的纹路。
他低头用鞋尖碾着地上的落叶:"天文台淘汰的零件..."顿了顿又补充,"打磨了很久。"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我想起前世在陈远遗物里见过的那个类似的书签,边缘磨得发亮,旁边还压着张发黄的药材价目表。
"我特别喜欢。"我把书签轻轻按在账本上,金属与纸张相触,发出细微的脆响。
陈远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他正要说什么,巷口突然传来老周标志性的口哨声。自行车铃铛叮当作响,车把上挂着几包我从没见过的药材。
"远哥!物理组找你!"老周的单车一个急刹,扬起细小的尘埃。他看见窗边的我,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林同学,你上次说的川贝母,我舅舅在云南找到了!"
陈远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书塞给我:"晚上我来取晾晒笔记。"说完拽着老周的车后座逃也似的离开了。跑出几步又回头喊:"红糖要用冷水泡——"
声音飘散在秋风里,惊起电线上一排麻雀。我低头看怀里的书,最上面那本《星空观测指南》里夹着张纸条,上面工整地写着文化宫开放时间,角落里画了个极小的笑脸,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根称药材的小杆秤。
午饭时,姐姐炖了萝卜排骨汤。蒸汽氤氲中,她突然问:"你们班那个周明,家里是不是做药材批发的?"
"老周?"我筷子一顿,"他舅舅在云南有药园。"
姐姐舀了勺汤,银镯子在碗沿碰出清脆的响:"今早他妈妈来供销社,说想跟咱们合伙开个药材收购站。"她往我碗里添了块排骨,"爸下午要去后山看连翘,让你把样品分类装好。"
下午整理药材时,发现陈远给的书中还夹着个牛皮纸信封。拆开竟是文化宫的入场券,票根上印着"1998年10月25日"。我的手指突然僵住——前世离家的日期。两张票用回形针别在一起,针脚弯成了心形,底下还压着张季叔叔药铺的订货单。
窗外,夕阳把梧桐树染成金红色。我翻开《天体物理基础》,扉页上有陈远工整的签名,日期却是1997年。书页间散落着铅笔写的批注,在"引力坍缩"那章空白处,有行极小的字:「星辰陨落时,会记得仰望过它的人吗?」旁边画着株简笔柴胡,叶片舒展得像要接住坠落的星光。
钢笔吸饱蓝墨水,我在回信最后添了句:「二十五日,不见不散。另,新到的川贝母成色极好。」墨水在纸上慢慢洇开,像一滴蓝色的泪,渐渐晕染成药材脉络的形状。
第二十七章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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