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林小满就醒了。窗外雨声淅沥，瓦檐滴水在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点亮煤油灯检查昨晚整理的申诉材料。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那些手写的文字像一队队整装待发的士兵。林小满指尖轻抚过陈远抄写的那几页——他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每一笔都力透纸背，仿佛要把承诺都铸进纸里。
"小满？"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么早？"
"我去县里一趟。"林小满匆忙把材料塞进帆布包，想了想又取出最关键的几页，折成小方块藏进贴身的衣兜。
灶房里，母亲正在生火，火光映着她眼下的青黑。林小满这才注意到，母亲鬓角又多了几丝白发，像秋霜染过的草叶。
"娘，你昨晚没睡好？"
母亲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噼啪"一声窜高："梦见你弟从高处摔下来..."话没说完就住了口，用火钳狠狠捅了下灶膛。
林小满心头一颤。前世母亲也常做这种预兆梦，可惜她从未当真。她蹲下来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我今天就去县里看他。"
"带几个鸡蛋去。"母亲从橱柜深处摸出个小布包，"你弟最爱吃茶叶蛋。"
布包里的鸡蛋还带着母鸡体温，林小满小心地放进篮子，又裹了层旧棉絮保温。临出门，母亲突然往她手里塞了张皱巴巴的五块钱："给小虎买瓶汽水，天热。"
雨中的山路泥泞难行，林小满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裤管很快溅满泥点。路过陈远家时，她看见窗里亮着灯，隐约有人影晃动。
她刚想敲门，木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陈远站在门口，头发支棱着，显然也是刚起。看见她，少年眼睛一亮，又迅速黯淡下去："这么大雨..."
"得赶早班车。"林小满压低声音，"我总觉得今天要出事。"
陈远眉头紧锁，转身从屋里拿出件半旧的军用雨衣："我跟你一起去。"
雨衣带着陈远的体温和气息，林小满裹紧了些，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皂角香。少年自己却只戴了顶破草帽，水珠顺着帽檐往下滴。
"等等。"他又跑回屋，拿出个铁皮饭盒，"烙了饼，路上吃。"
饭盒打开，是两张葱花饼，边缘焦黄酥脆，香气扑鼻。林小满眼眶发热——前世她加班到深夜时，陈远也常这样突然出现在办公室，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吃食。
班车在雨雾中摇摇晃晃地驶来，像艘飘摇的小船。车厢里弥漫着湿漉漉的雨衣味和鸡鸭的腥气，有个老婆婆正用方言大声抱怨天气。林小满和陈远挤在最后一排，肩膀紧贴着肩膀。
"给。"陈远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是枚磨得发亮的硬币，"拿着，一会儿打电话用。"
1998年，县城的公用电话还要投币。林小满接过硬币，金属表面还残留着少年掌心的温度。她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老电影，男主角留给女主角的最后一枚硬币。
"想什么呢？"陈远碰碰她手肘。
"想...等合作社挣钱了，咱们也装部电话。"林小满把硬币藏进贴身的衣兜，"就安在你家堂屋。"
少年耳根红了，低头掰了块葱花饼塞给她。饼还温着，葱香在唇齿间弥漫。林小满小口咬着，突然希望这趟车永远开不到头。
......
县一中笼罩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安静。林小满和陈远躲在传达室屋檐下，看着学生们撑着各式各样的伞涌向教学楼——有印着广告的塑料伞，有手工缝制的油布伞，还有首接用化肥袋改装的"雨披"。
"初三今天有体育课吗？"林小满问门卫大爷。
"下雨天都在教室自习。"大爷嗑着瓜子，"不过初三(2)班上午要去实验楼，听说要做物理实验。"
林小满心头一紧。实验楼——前世弟弟就是在那里摔下楼梯的！她拽着陈远就往校园里冲，雨水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
实验楼是栋老旧的红砖房，楼梯设在室外，铁栏杆己经锈迹斑斑。林小满躲在梧桐树后，看见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往楼里走。弟弟走在最后，正和同学打闹，那撮标志性的翘发被雨打湿了，软塌塌地贴在额头上。
"有人！"陈远突然压低声音。
二楼拐角处，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往下看。虽然戴着口罩，但那双吊梢眉再熟悉不过——李强！
林小满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她刚要冲出去，陈远却拉住她："别打草惊蛇。"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山那边的月光》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两人绕到实验楼背面，发现墙上的排水管锈蚀严重，却还能承重。陈远把草帽往她手里一塞："我去。"
没等她反对，少年己经攀上水管，动作敏捷得像只山猫。雨水打湿了水管，他的布鞋几次打滑，却仍坚定地向上爬。林小满仰头看着，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腔。
突然，楼上传来一声惊叫，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林小满顾不得隐蔽，冲进实验楼。楼梯口，弟弟正狼狈地坐在地上，课本散落一地。而李强站在高两级的台阶上，一只脚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
"小虎！"林小满扑过去。
李强见势不妙，转身要跑，却被从二楼窗户翻进来的陈远堵个正着。两人扭打在一起，撞翻了旁边的实验器材架。玻璃器皿碎了一地，在雨水中折射出冰冷的光。
"杀人啦！"李强突然扯着嗓子喊。
混乱中，老师和学生都围了过来。李强恶人先告状："这两个社会青年闯进学校打人！"
"他撒谎！"林小虎跳起来，"刚才他想把我推下楼！"
李强冷笑："小孩子胡说八道，谁看见了？"
现场一片混乱。林小满知道，在没有监控的1998年，这种事很难说清。她死死盯着李强，突然注意到他裤兜里露出的一角纸片。
"那是什么？"她猛地扑过去。
李强慌忙后退，却被陈远绊了一跤。纸片飘落在地——是张县招待所的便签纸，上面写着"初三(2)班物理课"和时间，落款是个"周"字。
"周县长派你来的？"林小满举起纸条，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围观师生哗然。校长闻讯赶来，看到纸条后脸色大变："都去我办公室！"
......
校长办公室里，李强还在狡辩，但气势明显弱了。老校长戴上老花镜，反复查看那张便签，眉头越皱越紧。
"林小满同志，"他最终开口，"这事学校会严肃处理。不过周县长那边..."
"我们只要一个公道。"林小满把弟弟护在身后，"如果学校不能保证学生安全，我们只能找更上级反映。"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连陈远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前世的商场历练，让林小满深谙如何与权威周旋。
校长擦了擦额头的汗，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县一中最怕什么？怕影响升学率，更怕闹出丑闻影响评优。
"这样，"校长最终妥协，"从今天起，我亲自负责林小虎同学的安全。至于这位..."他厌恶地看了眼李强，"学校会报警处理。"
李强闻言，脸色瞬间惨白。
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湿漉漉的操场上。林小满把弟弟送到教室门口，再三叮嘱他不要单独行动。
"姐，"林小虎突然拉住她衣角，"你们是不是惹上大麻烦了？"
少年眼中是与年龄不符的忧虑。林小满鼻子一酸，前世她忙于事业时，弟弟也是这样早熟地独自承担一切吧？
"不怕，"她整理了下弟弟的衣领，"有姐在。"
转身时，她看见陈远站在走廊尽头，阳光透过雨后的玻璃窗，在他身上投下一道彩虹。少年冲她微笑，唇角的淤青显得格外刺目——那是刚才扭打时留下的。
"疼吗？"林小满轻轻触碰他的伤口。
陈远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个东西："看，刚才从李强身上顺来的。"
是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旁边标注着"水库项目 急"。
"省城的区号。"林小满瞳孔微缩，"他们在和省里的人联系..."
正说着，教学楼外突然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两人跑到窗前，看见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校园里，周县长阴沉着脸下车，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民警。
"来得真快。"陈远冷笑，"肯定是李强偷偷报信了。"
林小满攥紧了那张纸条。前世面对强权，她选择忍气吞声，结果失去了一切。这一世...
"我们走。"她拉起陈远的手，"去邮电局。"
"不躲？"
"不躲。"林小满目光坚定，"这次，我们主动出击。"
阳光下，两个年轻人的身影穿过湿漉漉的操场，奔向校门口。他们不知道的是，周县长己经看到了他们，正对民警指指点点。而更远处，乌云再次聚拢，酝酿着又一场暴雨。
第三十六章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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