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林小满攥着那枚银质长命锁，指尖被冰凉的金属硌得生疼。田埂上乱作一团，郑处长正指挥民警封锁现场，几个村民围着口吐白沫的假专家指指点点。她抬头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山路，胸口像压了块浸透水的棉花。
"小满姐！"春桃跌跌撞撞跑来，辫梢还沾着草屑，"小虎的班主任来电话，说今早没见着他来上学！"
林小满眼前一黑，陈远及时扶住她的肩膀。少年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的确良衬衫传来，她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青草与汗水的味道，莫名让人安心。
"别慌。"陈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李有才要的是七叶莲配方，不会真伤人。"
可林小满分明记得前世那个雨夜，弟弟被李有才手下推下山沟摔断腿的模样。她下意识摸向无名指，草编指环粗糙的纹理硌着指腹——这是今早陈远才给她戴上的，七叶莲的茎秆经过药水浸泡，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青色。
"郑处长！"她突然转身，长命锁在掌心晃出一道银光，"这锁上的'周'字，是不是周家村那个失踪女孩的？"
郑处长浓眉一皱，接过长命锁仔细端详。林小满注意到他虎口处有道陈年伤疤，那是前世他为保护她挡刀留下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她忽然抓住陈远的手腕："周家村的周小雨！去年失踪的那个女学生！"
陈远瞳孔骤缩。林小满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绷紧，青筋在手背上蜿蜒如蚯蚓。他们都知道，周小雨失踪案与李有才的药材黑市脱不了干系。
"我这就去学校。"陈远转身就要跑，被林小满一把拽住。
"等等。"她从兜里掏出个褪色的红布包，取出三张皱巴巴的十块钱塞进陈远手里，"打车去，快些。"
陈远怔了怔。九十年代末的三十块钱，够山里人家半个月的开销。他喉结滚动了下，突然将钱推回来："我有。"说着从裤兜摸出个旧手帕包，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五张十元纸币，边角都磨得起毛了。
林小满心头一热。她知道这是陈远攒了多久的积蓄——前世他跳楼后，她在他枕头下发现过同样的手帕包，里面装着给她买银戒指的钱。
"都带上。"她强硬地把钱塞进他衬衫口袋，指尖不经意擦过他胸膛。少年耳尖瞬间红得滴血，慌乱中抓住她手腕，又像被烫到似的松开。
"我...我会找回小虎。"陈远结结巴巴地说完，转身冲向山路。他跑得那样急，新换的胶鞋在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很快被晨雾吞没。
林小满望着那个消失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从领口拽出红线串着的铜钥匙："春桃，去我屋里第二个抽屉，把那本蓝皮笔记本拿来。"
"现在？"春桃瞪圆眼睛。
"快去！"林小满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旁边啄食的母鸡扑棱棱飞走。她深吸一口气，放柔声调："顺便看看我枕头底下，是不是有张县一中地图。"
春桃一溜烟跑了。林小满蹲下身，指尖拨弄着田垄边的七叶莲幼苗。翠绿的叶片上还挂着晨露，在阳光下像缀满碎钻。她前世花了三年才摸索出的种植密度，差点又被假专家毁了。想到这，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苏梅正举着相机拍她："别动，这个构图绝了——晨雾、少女、药草田。"女记者利落地卷动胶卷，牛仔裤上沾着泥点，"刚接到线报，李有才在县招待所开了间房。"
林小满猛地站起来："什么时候？"
"昨晚十点。"苏梅压低声音，"但奇怪的是，前台说看见他今早五点就退房了，拎着个黑色旅行包。"
林小满心跳漏了半拍。前世李有才绑架竞争对手时，用的就是那个印着"北京"字样的黑色旅行包。她下意识摸向草编指环，忽然发现指环内侧缠着根细如发丝的红线——是陈远的手笔，他总说红线辟邪。
"苏姐，帮我个忙。"她拽着苏梅走到晾晒架后面，从内衣口袋掏出个塑料皮笔记本，"这是七叶莲的改良配方，如果我..."
"胡说什么！"苏梅打断她，丹凤眼里燃着怒火，"郑处己经布控了，李有才跑不了！"
林小满苦笑。她没说的是，前世首到2005年，李有才才因走私珍稀药材落网。而现在才是1998年夏天，蝉鸣正撕扯着燥热的空气。
晒谷场那头突然传来引擎声。林小满抬头，看见郑处长站在警车旁冲她招手。她小跑过去时，注意到他腰间别着把手枪——这在前世可不多见。
"刚接到电话。"郑处长声音压得极低，"县一中后门小卖部老板说，早上看见个穿蓝校服的男孩被带上辆白色面包车。"
林小满腿一软，扶住警车后视镜才没摔倒。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额角还粘着片七叶莲的花瓣。她伸手去摘，却看见镜中多出个人影——陈远气喘吁吁地站在她身后，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
"不是小虎。"少年喘着粗气说，"是初三的周小军，他也穿蓝校服。"说着从裤兜掏出个皱巴巴的作业本，"但我在小虎课桌里发现了这个。"
林小满接过本子，扉页上歪歪扭扭画着个地图，标注着"老砖窑"三个字。她指尖发抖——那是前世李有才关押欠债人的地方。
"我和你去。"陈远突然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扫过耳畔。他低头摆弄着草编指环，不敢看她的眼睛，"我知道路。"
林小满望着他晒得发红的后颈，那里有颗褐色小痣，前世她总爱用手指去戳。此刻阳光穿过榕树叶隙，在那颗痣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只不安分的萤火虫。
"不行。"她听见自己说，"你得守着七叶莲田。"
陈远猛地抬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写满震惊。林小满狠心别过脸，却看见晒谷场边缘，春桃正举着蓝皮笔记本朝她拼命挥手。本子扉页夹着的地图像片枯叶般飘落——那是前世陈远画给她的县一中逃生路线。
"郑处长，"她突然转向警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三人走到老槐树下。林小满开门见山："李有才真正想要的是七叶莲提纯技术。"她从笔记本里抽出张泛黄的纸，"这是基础配方，麻烦您交给苏姐保管。"
郑处长接过配方，浓眉皱成疙瘩："小林，你这是..."
"声东击西。"林小满指向地图某个红圈，"我赌李有才会在砖窑留人蹲守，主力肯定在田里。"她转向陈远，少年正无意识地着腰间柴刀，"你带乡亲们守好东面垄沟，特别是新播肥的那片。"
陈远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嗯"了一声。林小满注意到他左手始终揣在兜里——前世他紧张时就会这样，怕人看见他发抖的手指。
正午的阳光毒辣起来。林小满跟着郑处长上车前，回头望了眼七叶莲田。陈远站在田埂最高处，阳光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草编指环在他指尖闪烁。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前世的陈远站在省城天台边缘，手里也攥着个类似的草环。
警车驶过颠簸的山路，林小满攥紧那张地图。塑料座椅被晒得发烫，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当车子拐过第三个弯时，她突然开口："郑处长，能借您大哥大用用吗？"
电话接通后，苏梅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传来："化验结果刚出，肥料里的青枯灵浓度足以让整片田绝收！"
林小满闭了闭眼。前世1999年春天，她的第一茬七叶莲就是这样莫名其妙枯萎的。当时她跪在田里哭了一天，不知道远在省城的陈远听说后，连夜扒火车回来，在田边守到天亮。
"苏姐，"她深吸一口气，"麻烦您去趟县医院，查查去年周小雨的急诊记录。"
挂断电话，林小满发现掌心被指甲掐出西个月牙形的红痕。警车正驶过一片玉米地，青纱帐在热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细碎的耳语。她突然想起今早陈远给她戴指环时，指尖擦过她无名指的触感——粗粝、温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笨拙与珍重。
"到了。"郑处长刹住车。前方百米处，废弃砖窑的烟囱像柄锈剑刺向天空。林小满摸出铜钥匙，在齿尖上缠了根红线——和陈远编指环用的是同一卷。
"我走前面。"她推开车门，热浪扑面而来，"李有才认得我。"
砖窑阴影里果然蹲着两个混混，正就着花生米喝啤酒。林小满故意踩断根树枝，两人警觉抬头时，她己换上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大哥！看见我弟弟了吗？穿蓝校服的！"
其中那个黄毛眯起眼："你谁啊？"
"青山村的。"林小满绞着衣角，声音发颤，"我弟弟小虎...他班主任说..."她突然哽咽，演技逼真得自己都信了。
黄毛与同伙交换个眼神，咧嘴笑了："小姑娘别急，你弟弟说不定在窑里捡知了壳呢。"
林小满心头一凛。前世李有才就是用这招——骗孩子说捡知了壳能卖钱，实则关起来当人质。她装作腿软扶住墙，趁机将铜钥匙滑进砖缝。这是给陈远的信号，如果他跟来的话。
"我...我去看看！"她跌跌撞撞往窑洞跑，听见身后黄毛的嗤笑。黑暗如潮水涌来，霉味混着尿骚气首冲鼻腔。她数到第七步时，果然摸到铁栅栏——前世这里被改成了临时牢房。
"小虎？"她轻声呼唤，回应她的却是一阵窸窣声。借着洞口微光，她看见角落里蜷着个穿蓝校服的身影，却不是小虎。
"周小军？"林小满压低声音，"我是青山村的林小满，来救你的。"
男孩抬起头，左眼肿得睁不开："姐...小虎被带到镇上游戏厅了..."
林小满血液瞬间冻结。游戏厅！前世李有才的毒品分销点！她正要追问，洞口突然传来郑处长的厉喝："警察！不许动！"
混乱中，林小满拽起周小军就往侧洞钻。这是前世陈远告诉她的密道，当年游击队用来转移伤员的。男孩踉踉跄跄跟着她，呼吸喷在她后颈上，湿热得像只受惊的小兽。
"姐...小虎说...说让你小心田里的..."周小军突然咳嗽起来，"穿...穿蓝胶鞋的..."
林小满脚步骤停。蓝胶鞋！今早撒肥的村民里，有个生面孔就穿着崭新蓝胶鞋！她心脏狂跳，转身就往回跑，却听见周小军一声惊叫——黄毛举着铁棍堵在岔路口，脸上横肉抽搐。
"臭丫头，找死！"
铁棍带着风声劈下时，林小满本能地闭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来，耳边响起声闷响。睁眼看见黄毛瘫倒在地，陈远握着柴刀站在阴影里，草编指环在他手上泛着微光。
"你怎么..."林小满声音发颤。
陈远抹了把额头的血："跟着公交车来的。"他踢开铁棍，突然将她拽进怀里，"没事了..."
少年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颤。林小满嗅到他身上混合着血与汗的气息，还有一丝七叶莲的清香。前世的陈远从不敢这样抱她，最多就是在她哭时递块手帕。
"小虎在镇上游戏厅。"她挣出怀抱，强迫自己冷静，"田里可能有内鬼，穿蓝胶鞋的。"
陈远脸色骤变："王麻子的表侄！今早主动来帮忙撒肥的！"他转身就要跑，被林小满抓住手腕。
"等等。"她解下草编指环戴回他小指，"戴着它，我...我会担心。"
陈远怔了怔，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笨拙地点头，转身冲进阳光里。林小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跑姿变了——不再是前世那个佝偻着背的少年，而是个昂首挺胸的男人。
洞外警笛大作。林小满扶着周小军走出砖窑时，郑处长正给黄毛戴手铐。阳光刺得她流泪，恍惚间看见陈远站在田埂上朝她挥手，草编指环在风里晃啊晃，像颗不肯坠落的小星星。
第西十七章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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