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混着煤球炉的呛人气息钻进鼻腔时，林春芳的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水泥墙皮剥落的斑驳墙面、掉漆的五斗柜、窗台上积灰的搪瓷缸——这不是她临终前的ICU病房，而是1983年那个霉雨绵绵的夏天。
“哐当！”
厨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婆婆尖厉的叫骂：“丧门星！男人蹲大牢，你连锅都端不稳？”
怀里的妞妞烧得滚烫，小丫头的刘海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林春芳浑身发抖——上一世她就是在这天，眼睁睁看着女儿因为没钱买药，病死在这间漏雨的破土坯房里。
“砰！砰！砰！”
砸门声震得门框嗡嗡响，混杂着醉醺醺的叫骂：“林春芳！姓陈的欠老子的三百块什么时候还？再不还钱，老子把你女儿扔到护城河喂鱼！”
五斗柜的抽屉突然“咔嗒”弹开一条缝，泛黄的纸页边缘露出半截彩票号码。林春芳瞳孔骤缩——这是三天后开奖的省府头奖号码，数字组合与她前世在新闻里看到的分毫不差。
“把存折交出来！”婆婆冲进屋，枯瘦的手首奔五斗柜，“我儿子坐牢都是你克的，现在还想藏钱给那赔钱货治病？”
六十岁的老太太扯开红绸布包裹的存折，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三百块？你居然藏了三百块！”纸页被撕得粉碎，老人浑浊的眼球里泛着贪婪的光，“这钱该给我大孙子买奶粉！妞妞这种赔钱货，死了就死了！”
林春芳猛地扑过去护住女儿，指甲在婆婆手背上划出三道血痕。上一世她逆来顺受，眼睁睁看着婆婆把女儿的救命钱拿去给小叔子娶媳妇，这一次——
“滚出去！”她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砸向墙面，蓝白相间的牡丹图案迸裂成碎片，“再敢碰我女儿一根手指头，我跟你拼了！”
婆婆愣住了，这个向来唯唯诺诺的儿媳，此刻眼里燃着她从未见过的狠劲。砸门声突然停了，门外传来男人压低的嘀咕：“这娘们儿不对劲，别真把警察招来......”
林春芳后背抵着摇摇欲坠的木门，慢慢滑坐在地。妞妞滚烫的小脸贴着她的脖颈，发出小猫般的呜咽。她摸到内衣夹层里硬硬的纸片——那是昨夜梦里反复出现的K线图，清清楚楚标着1992年深市第一波牛市的顶点。
“妈......”妞妞突然睁开眼，小手抓住她的衣角，“妞妞不疼，别卖血给我治病......”
喉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林春芳咬住下唇才没让哭声冲出来。1983年的夏天，国营纺织厂的女工卖一次血换20块，她上辈子卖了三年，最后倒在去医院的路上。
窗外突然滚过一声闷雷，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林春芳摸向五斗柜最深处，指尖触到一个铁盒——里面藏着丈夫被捕前塞给她的东西，上一世她没敢打开，首到拆迁时才发现是张泛黄的地契，上面写着“沪海浦西外滩19号”。
砸门声再次响起，这次多了个尖细的女声：“林春芳！你男人走私钢材坑了国营厂，现在全厂工人都在骂你是破鞋！”
是厂办的王寡妇。林春芳攥紧彩票号码，指甲刺破纸页。上一世这个女人到处嚼舌根，害得她连扫厕所的活儿都丢了。
“王桂兰，”她突然开口，声音冷静得可怕，“你上个月在副食店偷拿了两斤粮票，要是我去派出所说说......”
砸门声戛然而止。林春芳抱起妞妞冲向门外，暴雨瞬间浇透全身。怀里的孩子烧得迷糊，却还在嘟囔：“妈，别去黑市换粮票......会被抓的......”
她猛地刹住脚。黑市换粮票的细节，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怀里的小身子突然抖得厉害，妞妞烧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属于三岁孩子的清醒：“妈妈，抽屉第三格......有爸爸藏的......”
话音未落，怀里的重量突然变轻。林春芳惊恐地看着妞妞软塌塌的身体滑下去，手指死死勾住她的衣袖——袖口处，绣着朵她上辈子临死前才学会的茉莉花。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雨幕中隐约有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影子。林春芳突然想起，今天正是丈夫陈建国被带走的日子。她摸向牛仔裤后兜——那里躺着她用三个月夜班费买的录音笔，里面存着三天后厂领导收受贿赂的对话。
闪电劈开暗沉的天空，她看见自己映在水洼里的脸——眼角没有皱纹，鬓角没有白发，眸子里跳动着前世从未有过的光。
这一次，她要让所有欺负过她们母女的人，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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