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的调查组是坐着吉普车来的，开车的司机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袖口挽着两道，露出腕间的手表——上海牌，19钻，和陈建国的那块一模一样。
“林春芳同志，”调查组组长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公文包里露出半截《刑法》课本，“有人举报你虐待婆婆，还伪造文书阻碍社员团结……”
“是她伪造文书！”林春芳把撕成碎片的过继文书拍在桌上，碎片拼起来，能看见“陈建国”签名的笔锋朝左，“我男人是右撇子，这签名是左手写的。”
婆婆缩在炕角，指甲上的凤仙花汁还没洗干净，听见“左手”两个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调查组司机递来搪瓷缸，林春芳注意到他扶缸的手势——右手无名指弯曲，像是握过枪。
“刘会计说，”眼镜组长翻开笔记本，“你手里有关于陈建国案件的新证据？”
炕沿突然响起“咔嗒”声，妞妞正用顶针划火柴，小脸上沾着炭灰：“叔叔，我爸爸的手表会发光哦。”她举起陈建国的机械表，表盖内侧的荧光涂料在阴天里发出淡绿光芒。
司机的瞳孔骤缩，林春芳假装没看见，从五斗柜里取出录音笔：“这是前天晚上，我婆婆和小叔子的对话。”电流声过后，婆婆尖利的嗓音在屋里回荡：“女娃子换两袋白面……”
“够了！”婆婆猛地站起来，却被门槛绊倒，怀里掉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泛黄的粮票，票面上印着“上海市粮食局”，却是1972年的版本——早该作废了。
眼镜组长的脸色变了：“老嫂子，这是……”
“我不知道！”婆婆尖叫着扑向粮票，“是建军那兔崽子藏的！”
林春芳蹲下来，捏住油纸包上的绳结：“这种十字结，我婆婆从小就教我哥俩打。陈建军上个月才学会，还是我手把手教的。”她抬头看向司机，“同志，要不要去公社粮管所查查，这些粮票的编号是不是和去年被盗的那批一样？”
司机突然站起身，碰倒了身后的椅子：“组长，我去车上拿印泥。”
调查组走后，院子里只剩下林春芳和妞妞。女儿蹲在墙根玩蚂蚁，突然指着墙角的煤堆：“妈妈，那里有个银铃铛，和爸爸给你的那个好像。”
银铃铛挂在煤堆里的竹筐上，旁边是几匹蓝布，布料边缘绣着只展翅的凤凰——和陈建国工位上的小样一模一样。林春芳想起夜市的新摊主，据说那人昨天刚到，卖的是“港产花布”，价格比国营商店便宜三成。
“走，去夜市。”她抱起妞妞，顺手把银铃铛塞进围裙口袋。
夜市的灯刚刚亮起，烤羊肉串的香气混着汽油味扑面而来。新摊主的摊位前围了不少人，老板娘穿着碎花衬衫，头发烫成波浪卷，正用塑料尺量布料：“这可是正宗的广州货，带凤凰标的……”
“老板娘，”林春芳挤到前排，把银铃铛放在摊位上，“这铃铛，你从哪儿弄的？”
女人的笑容僵住了，波浪卷下露出半块胎记，形状像片羽毛。她迅速收起铃铛，用粤语说了句什么，身后的男人突然撞翻煤炉，火星溅到林春芳裤腿上。
“妈妈！”妞妞尖叫着扑过去，林春芳护住孩子，抬头时看见女人己经收摊，竹筐里的蓝布上沾着块煤渣，煤渣侧面刻着“37”两个数字——和陈建国提到的仓库货架号一样。
回到家时，调查组的吉普车还停在门口。眼镜组长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张电报：“林春芳同志，陈建军在县城火车站被抓了，他身上带着……”
“带着伪造的粮票和凤凰标记的布料。”林春芳替他说完，看见司机正在逗妞妞玩，孩子手里攥着他的钢笔，笔帽上刻着“为人民服务”。
“你怎么知道？”组长惊讶地看着她。
“因为我男人是被冤枉的，”她摸出银铃铛，“这个铃铛，是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纪念品，陈建军根本没当过兵。”
司机猛地站起来，钢笔从妞妞手里滑落，露出里面的微型录音设备。林春芳想起白天他扶搪瓷缸的手势，那是握枪的姿势——和陈建国教她的一模一样。
“同志，”她首视对方的眼睛，“你们不是公社调查组的吧？”
吉普车的引擎突然轰鸣，司机推了推眼镜，露出藏在镜片后的凤凰纹身：“林春芳，别多管闲事。陈建国的案子，不是你该操心的。”
车子扬起的灰尘里，林春芳看见他袖口的红绳——和陈建国的那根材质相同，只是编法不同。妞妞突然指着车牌：“妈妈，车牌号是‘沪A·007’，和爸爸手表的编号一样！”
夜幕降临，林春芳坐在炕头，听着窗外的狗吠声。银铃铛在掌心发烫，她想起陈建国被捕前那晚，曾在她耳边说：“如果我出事了，就去沪海找007。”
原来007不是编号，而是车牌号。她摸出藏在枕套里的地契，外滩19号的地址在月光下清晰可见。调查组的司机是上海口音，袖口的纹身、手里的钢笔，都指向一个可能——他是陈建国的战友，甚至可能知道铁盒图纸的真相。
妞妞翻了个身，小手里还攥着司机的钢笔。林春芳轻轻抽出笔帽，里面掉出张纸条，上面用密写药水画着地图，红点标着“沪海外滩19号”，旁边写着：“子时三刻，老槐树开花。”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林春芳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逼近，而她，终于摸到了通往真相的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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