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裹着江风,吹得人骨头缝发冷心里却暖和。
山路中间己经开通的小铁路的汽笛刚“呜”地扯开嗓子,把山外来的粘土吐在焦炉基座边上,可工棚里头的气氛倒像是钻进了冰窟窿,每个人的神色都是十分的紧绷,完全没了前两天高炉竣工那时候的开心。
站在角落里的阿果虽然不是很看得懂这些汉族先生们的鬼画桃符,但是看着他们紧张的表情,也是一脸的纳闷,不是说好的修好了高炉就可以了,怎么这群先生们又吵起来了,真是搞不懂这群汉人。
“李老板!焦炭!焦炭啊!”怀特手指头戳着怀表壳子叮当响,急得蹩脚中文都从嘴巴蹦了出来,也不管球别人听不听球的懂,“高炉那大嘴等着吃呢!多饿一天都是烧银子!杜工那个炉子画得是稳当,可架不住忒慢!钱工那套快呀!能抢出个把月!炉子早冒烟,我这边洋行新钱才好说话!”他灰蓝眼珠子滴溜溜转,话里话外透着股催命劲儿。
杜邦“嗤”地一把推开面前算得密密麻麻的草纸堆,眼镜片下眉毛拧成疙瘩:“怀特先生!焦炉是烧火吃饭的地方?它那肚子塞满了煤气,憋着火呢!钱工那‘半吊子回收’新花样,图快多加了仨阀门,其中一个顶顶要紧的泄压阀,要是它撂挑子…”
他操起根粉笔头,在木板墙上“呲啦”一画,一条线首冲上天,画了个大红叉!“轰隆!咱就得抱着炉盖子一块儿上天!这他娘是押命赌钱!”
钱明哲脸憋得通红,手里捏着的德文图纸卷了边角:“杜邦!你眼里就只看得见坏窟窿!我在柏林实验室亲眼看过的!留了保险扣儿!只要那阀门不是草扎的,指定没事儿!守着老黄历翻篇儿,攀钢啥时候能出息?非得守着土窝棚当宝贝?!”他扭头看李富贵,眼神里那股子执拗劲儿跟等着开奖似的。
李富贵斜靠在吱呀响的门框上,旱烟锅子叼着没点,眼缝眯着,肚子里早把那俩图纸称了十八遍。
杜邦画的那张厚,零碎多,可瞅着上面那啥粗管子、笨阀门,赵大傻带人搁铁匠铺捣鼓捣鼓差不离就能弄出来,像个厚实的磨盘底盘子——稳当!
钱明哲那玩意儿画得是精致,跟德国闹钟芯子似的,可那打星星标着“K.S.”(克虏伯)的铁疙瘩阀门,全系在施耐德那张洋脸和不知道猫在哪儿的洋行身上了。
他门儿清——怀特催命是为早听洋钱响,钱明哲憋红脸是想压杜邦一头,更是想叫攀枝花人都看看他柏林带来的金勺子到底有多闪亮!
“嘁!” 李富贵一口吐掉烟杆,破胶鞋踩得泥地“嘎吱”响,几步站到两拨人中间。
“得嘞!照杜眼镜弄!” 他那大巴掌“啪”拍在杜邦那叠纸堆上,灰抖起来三尺高。
“钱疯子那套精贵!零件跟纸糊的似的!炸了听个响还能糊弄谁?攀枝花的钢镚儿是大风刮来的?” 他嗓门震得窗框嗡嗡响,眼珠子却像钩子,刮过钱明哲刷白的脸,也剜在怀特瘪下去的嘴角上。
扭过身,他走近李威教授和皱着眉头的杜邦,嗓门压低了,却沉得像石头蛋子坠心:“李老,杜眼镜,都给我支棱起耳朵!
图纸画慢点,老子能等!焦炉点天灯那天…老子就问一件事:保不保得住大伙儿吃饭的家伙什?!敢崩出个火星子……” 他脚尖狠狠碾进泥地里,豁拉出个坑,“老子找谁要账,谁肚子里明白!”
李富贵虽然没见过,但是也听自己的的好朋友说过,钢铁厂要是爆炸了那可不是小事情,能把整个厂区都给炸上天,就他李富贵这点家伙什,真要是炸了,别说救火了,人能活下来就算的。
他胳膊肘子朝门框外头一撞,门旮旯阴影里抽烟的王明章掐了烟屁,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盯紧了钱小子!别叫他憋急了敢往图纸上瞎捅咕!
焦炉工地上空那股子焦糊味儿,跟攀枝花冬天渗人的湿冷缠在一块,叫人心里头闷得慌。
杜邦那头人是熬夜在画,烟屁股都堆成了小山,可活儿还是像蜗牛爬坡。怀特那张脸天天阴得像锅底,怀表捏手里转得飞起。首到一封水汽印子还没干的电报,被施耐德砸在木头桌子上。
“Gottverdammt! (天杀的!)”德国佬一拳砸得桌子晃,铅笔滚下地。“供货商变卦!最后那批活命阀门被东洋人用三倍半价钱劫道儿抢了!最快…他娘的也得仨月后!” (施耐德电报:命根子阀门被截胡!)
棚子里死静!杜邦猛地晃了下,手撑住桌角才没栽倒,他那套东西里顶顶金贵的那个泄压阀,没了!
替的?找鬼去!仨月?攀钢这口气算是吊到腊月去了!
“啪嗒!”钱明哲胳膊底下夹着的那卷宝贝图纸掉在地上,滚开了一半。
他那眼神像粘了胶,先死死抠住杜邦图纸上那个被红笔圈得刺眼的黑窟窿——缺的正是跟他方案里那个“先进”阀门功能差不离的关键玩意儿!
视线慢慢挪啊挪,挪到墙角落灰的、他自己那份蒙了层土的“改良版”图纸上,那上面,同样功能的阀门口子画得清清楚楚。一股邪火猛地首冲他天灵盖!——把他这个“好玩意儿”偷偷摘过来顶上?
甚至…干脆说动怀特,趁着乱把自己这更“快”的绝招使出来?! 这念头像毒虫钻进脑子,咬得他浑身发麻,热血呼哧呼哧往脑壳顶上涌!手指头狠掐进肉里,都觉不出疼。
“钱工!” 一声闷雷似的低喝砸在耳朵边。
王明章像座山似的不知何时挡在了他和图纸之间。那只好看的手,稳稳搭在腰间的黑皮枪套上。冰凉浸骨的杀气激得钱明哲浑身一哆嗦,刚冲上头顶的热血刷一下全冻上了。
“钱工,大家没人不相信你的能力,但是有时候太着急证明自己,反而会被自己的脸面给连累,有的事情慢慢来也比着急胡来的好。”
这句话一出,好像一瓢冷水一下子泼在了钱明哲的脑袋上,“是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着急了呢,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随后钱明哲转过脸,抬眼撞上王明章那张刀削似的脸和深不见底的眼窝子,“王营长,谢谢你,不是你我差点就犯大错了。”
“没事钱工,不是我发现的,你应该谢谢富贵。”
钱明哲喉头滚了滚,那劲头像是一下子给抽空了,蔫头耷脑地弯腰拾起掉落的图纸,心里不由自主的感叹“还好还好!”
杜邦一把抄起绘图尺子,手指头都崩白了,在那堆纸上玩儿命地划拉,算着绕开那窟窿眼儿的法子。
李威教授掏出块粗布擦了擦镜片,嗓子有点哑,却透着股老先生读书带来的沉着:“老杜,琢磨琢磨炉膛里那火气压头…有没有旁的道儿能泄泄劲?比方说…添个偏路子?”
赵大钧在墙角嘬着烟袋锅子,火星子一闪一闪,烟气里突然闷出一句:“修水坝…主闸堵了,咱就扒开个副豁口…”
阿果眼睛一亮:“索玛寨的阿依鲁石老爹!敲过比野猪皮还厚的犁铧!”
而所有人的眼珠子,都不自觉地转到了工棚门口那块背光地儿,李富贵那铁塔似的身影早杵在那儿了。
他嘴里那根熄火的烟锅子咬得死紧,眼神越过人缝子,死死钉在焦炉基座上那个黑黝黝、等着救命阀门的口子上。
“我看你们一个个的就是想得太多,做事情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李威听了李富贵的话一转头。不是,这狗日军阀怎么还会顺口溜,这一套一套的,他狗日的想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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