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邦看了李富贵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不是，李团长，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好不好？你要有什么好办法，你就首接说，你这一套一套的，真是想考研怎么着？”
随后用手抓了抓那像鸡窝般的头发，又扶正了己经歪在鼻梁上的眼镜，指着摊在桌面上的图纸，夹杂着下不去的火气的金片子从嘴里蹦了出来。
“李团长，你自己看。这根通管上面要拐拐三个弯儿，阀门的口径差着一公分，要是泄压，那根本就会调不准。没有那个德国阀门儿，这点儿缝啊，根本就钻不通。你要是有办法，你来。”
李富贵儿拿起图纸看了看，随后说道，“老杜，我看你就是非得一条道儿走到头儿，炸膛的压力，就非得在这一个阀门儿上憋死啊，你看。要是咱们在这个口子上再加一个细管儿进去分担这压力，那压力不是一下就卸下来了吗？”
李威听了李富贵儿说的话突然好像被点醒，“哎，还真是泄洪区堵了，那水寨不有时候也要扒个副钩子，水是急，开口小些，弯扭点儿，水头不就散劲儿了吗？比如像都江堰，那不就是这样来的吗？”
“对了！”杜邦猛地一拍大腿，眼镜差点掉地上，“小口径！多拐弯！减速减压！就这！”
他把笔一摔，“李团长！寨子里敲犁铧的老把式在哪？这旁通管的粗管子你想法子接好，细管子拐弯的急弯头和最后那个调节小开关，就得靠老匠人用厚铁板敲个实心的堵头子，中间钻孔磨出个活栓来！能扭！”
“阿依鲁石！”阿果的名字脆生生就接上了，“索玛寨老铁匠！他打的犁头，牛拉断了犁都没坏！”
她像个花蝴蝶似的就飞出了门，没一会儿就扯着个精瘦、眼珠子像鹰的老汉进了工棚。
阿依鲁石冻裂的大手在图纸上一划拉，又捏了捏杜邦递过来的一块厚铁料，喉咙里“嗬嗬”两声：“巴图（这样）？厚铁墩子，中间钻眼，插根扭杆？磨光堂喽就成？简单！”
工棚角落里的铁匠炉子当晚就烧得通红。
“铛！铛！铛！”沉重又有节奏的打铁声跟画图纸的沙沙声混在一块。
等阿依鲁石一锤子一锤子在铁砧上把铁管儿敲好，安装到了阀门上面。
哎，钱明哲一看，果然阀门压力小了许多。
原来不靠那德国造的玩意儿也能把阀门儿修好，钱明哲一时间被羞的不行，就连怀特也在旁边补刀，“谁说中国人不行的？我看中国人还挺厉害的。”
钱明哲转过头白眼都快翻上天的看了怀特一眼，“老子稀奇你个洋鬼子这时候夸了，要不是你着急开工赚钱，你能说中国人的好，果然洋鬼子没一个好东西。”
正月十五，金沙江边的风像掺着冰碴子。
焦炉边上人头攒动，挤满了汉彝工，李富贵叼着根咬扁的旱烟管，眉头拧得比炉门还紧。
“点火——！”王明章吼得嗓子劈了叉。
工人们抄起火把，捅进焦炉狭窄的火眼里。炉膛深处传来闷闷的“噗噗”声，像困兽在喘。
没一会儿，“轰！”一团赤红的火焰猛地从一个预留的观火孔里喷出来半尺多！火星子溅得老远！
“啊呀！”靠得近的几个工人吓得往后蹦。
“娘的！喷了！”赵大钧脸都黑了，“旁通阀顶不住劲啊？压力跑了？！”
杜邦冲上去，抓起旁边的水桶：“水！快拿水！降温！” 焦炉侧面像发了火疖子，呼呼往外喷热气。
李富贵啐掉烟锅子，几个箭步就扎到喷火点前面，吼声压过了风声：“慌个屁！喷的是预热废火！王明章！带人把左边那个手动调压杆往下拧一格！杜眼镜！开水阀门别开猛了！细水长流！”
他眼睛毒，看出是初期混入的空气燃烧不充分，“老赵！带人把右边那根粗旁通管子保温草席再厚厚裹一层！别让它冻住了劲道！” 冬天的攀枝花，管子冻住，压力憋得更凶。
一堆人像救火似的扑腾起来。拧阀门的，泼水的，裹草席的… 焦炉像个发脾气的老牛，哼哼唧唧、时喷时歇地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慢慢消停下来。炉膛深处传来持续、均匀的轰隆声，火眼里的橘红火焰稳定了。
整整三天三夜，炉温一点点爬升。
赵大钧带着人轮班死死盯着那土法子旁通系统上简陋的压力小表盘。第西天清早，打开出焦口——一股浓烈的硫磺味混杂着热浪扑面而来！
焦炭！黑乎乎、亮晶晶、块头大大小小的焦炭！
虽然碎渣不少，虽然有些红炭头，虽然还没有3完全焦化，但是确确实实是焦炭！堆在棚子下面，像座黑色的小山。
杜邦捧着两块还带着温乎气的焦炭样品，黑乎乎的手都在抖，镜片上糊了层热气，却笑出了声：“成了！土法子顶了大用了！”
王明章拍了拍杜邦的肩膀，罕见地没板着脸。
阿果笑着招呼彝家姐妹：“快！给杜工、李教授送热姜汤去！”
巨大黝黑的高炉静静蹲在金沙江畔，像个沉默的巨人。
炉基旁，堆满了上好的攀枝花钒钛磁铁矿和刚刚出炉的乌黑焦炭。
李富贵站在高炉下风口的一块大石头上，破棉袄的领口敞着，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
他看着炉顶几个工人正合力用撬杠顶着巨大的料钟，缓缓往炉膛里倾倒第一批矿料。矿石和焦炭撞击的声音在巨大的炉体空腔内回荡，沉甸甸的。
“送风——！”钱明哲的嗓音里带着决绝。
赵大钧狠狠挥下信号旗。远处的兰开夏锅炉鼓足了劲，粗大的蒸汽管道带着沉重的喘息，将强大的热风鼓入高炉风嘴！炉体深处传来沉闷的、逐渐增强的咆哮，火焰从风口窥视孔里投出狰狞的红光。
时间一点点煎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炉风在狂啸。杜邦死死盯着炉体几个关键的测温孔。
赵大钧的手心全是汗。阿果紧紧攥着阿依鲁石老铁匠粗糙的手。连怀特都忘了看他怀表。
终于！
高炉底部的出铁口前，经验最老道的炉前工，用手操起长长的钢钎，对着那被耐火泥封死的出铁口猛地一捅！
“滋啦——！”
耀眼夺目的白光伴随着灼热的白烟猛地喷出！
紧跟着，一股炽热粘稠、如同熔化的阳光般的液体，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撕裂了黑暗！赤金色的铁水！滚烫！明亮！像一道燃烧的瀑布，带着令大地震颤的咆哮，轰然撞入下方的铸铁沟槽！
它奔腾着，带着熔断一切的炽热，冲入砂石模具！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映红了江面，也映红了每个人惊愕、狂喜、饱含热泪的脸！
震天的欢呼声、彝家汉子粗犷的号子声何和尖叫哭声交织在一起！
李富贵站在那，一动没动。
铁水在模具里渐渐凝固，变成暗红色。李富贵猛地转过身，脸朝着奔涌咆哮的金沙江。江风吹过，他眼角飞溅出一点水光，迅速被蒸干，快得像幻觉。
他摸出那块被焐热的饼子，塞到嘴里，狠狠地、用力地嚼着。
饼渣子刮得喉咙生疼，他却尝到了比盐还重的东西。远处的欢呼还在持续，他深吸一口带着铁腥的热风，声音不高，却盖过了所有喧嚣：“铁水来了！ 该他娘的…造枪了！”
王明章和李佳玉唰地立正，目光如炬。
施耐德正激动地和怀特计算着产出效率，杜邦和钱明哲不约而同地望向更远处预留的厂房空地。
阿果牵着彝民小娃娃的手，轻声用彝语对他说：“看，那就是你阿爸他们用命筑的墙…关住了铁老虎…以后还能造打狼的枪…”
在铁厂里干活的彝族汉子突然浑身一颤，“不是，那个背时的在背后念叨老子。”
晚上李富贵一觉睡得很香，前所未有的香，说实在的他的压力有点大，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他知道那些屠杀，那些恶毒。
“旅顺、南京、青岛、上海。。。”每一个地方都代表着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可是虽然从零开始很难，但是只要有了开始，就有了未来。
他要从这块泥巴地里出发，狠狠给小鬼子一个惊喜，什么叫惊喜，这他娘的就叫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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