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衡攥着监察使牙牌跨进户部门槛时,后颈被九月的日头晒得发烫。
他特意换了件半旧的青衫,腰间只挂着块墨玉坠子——苏内相说过,查案要像块吸铁石,越不起眼越能吸出藏着的铁屑。
户部后堂的账房飘来霉味,老书吏正拨着算盘打盹。
赵允衡凑过去,指尖点了点案上堆着的《江南秋汛赈银册》:"这册子能借我瞧瞧?"老书吏抬头见是生面孔,刚要喝问,瞥见他腰间牙牌上"监察使"三字,喉结滚了滚,慌忙把算盘往怀里拢:"小...小公子要看便看,就是这账册记的都是死数,没什么看头。"
赵允衡翻开第一页,墨色未干的字迹刺得他眉心一跳。
苏内相说江南上月雨水连护城河都没漫过,可这账册里却写着"涝田八百顷,需银三万两"。
他翻到最后一页,赈银领取人签名栏里,"陈记米行""李记布庄"的名字整整齐齐排着,墨迹深浅却像是同一天写的。
"这些商户的地契呢?"他突然开口。
老书吏的算盘"啪"地掉在地上,珠子骨碌碌滚到赵允衡脚边。"地...地契都在户曹司存档。"老书吏擦着汗去捡算盘,指甲缝里沾着暗褐色的渍——赵允衡蹲下身,看见那渍在青砖上蹭出个模糊的"银"字。
三日后的早朝上,赵允衡的奏折被苏璃月双手呈给萧承煜。
少年的字迹还带着些生硬:"臣查得户部郎中周延虚报江南涝情,伪造商户领银凭证,三万赈银半数入了私囊。"
丹墀下的周延"扑通"跪地,额头撞在青石板上:"陛下明鉴!
臣不过是按旧例...旧例办事!"
萧承煜捏着奏折的指尖发白,龙案上的茶盏被他攥得咔啦作响:"旧例?
旧例是贪百姓的救命钱?"他突然将奏折拍在案上,"传朕旨意:周延革职下狱,户部尚书连坐罚俸半年,江南赈银由内库补足,三日后张榜公布!"
退朝时,苏璃月落在最后。
萧承煜召她入御书房,案头的蜜橘被剥得七零八落:"苏卿说此事关乎新政信誉,朕原以为不过是小惩大诫,没想到..."他抬眼时眼底燃着火,"那些老臣总说朕刻薄寡恩,可他们贪的是百姓的血!"
苏璃月垂眸望着自己袖角的缠枝纹:"陛下可知,景平年间盐引案为何闹得天下沸?"她指尖轻点案上的《大景律》,"不是因为贪银多,是因为百姓发现,他们交的税、求的赈,最后都填了官老爷的腰包。
今日严惩周延,便是让天下人知道——新政的刀,先砍在贪腐者脖子上。"
萧承煜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畅快:"苏卿总爱把棋子下在十年后。"他从龙案下抽出一卷黄绢,"你前日说的封驳制度,朕批了。
内阁可驳回不当诏令,但需附三分之二阁臣联署。"
苏璃月接过黄绢时,指腹触到萧承煜掌心的薄茧——那是当年他被太后禁足时,在冷宫里抄《贞观政要》磨出来的。"陛下可知,为何要恢复封驳?"她望着窗外飘起的银杏叶,"等有一日,陛下想歇一歇了..."
萧承煜的手顿在半空,黄绢上的朱印被他按出个褶皱。
他望着苏璃月鬓角新添的银丝,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深夜,她站在《北戎舆图》前,说"这天下该换个清明的样子"。
北戎密使被擒的消息是在三日后传来的。
夜影卫押着个裹着胡服的中年人跪在内阁外,苏璃月抖开他怀里的密信,上面赫然写着"中秋夜,里应外合"。
"这信是假的。"她转头对萧承煜笑,"臣让小安在书院故意说漏嘴,说旧党在城南驿馆藏了密信。
北戎人急着找盟友,哪会细辨真假?"
萧承煜抽出腰间玉刀割断密使的发绳,胡人的长发散下来,露出耳后暗红的狼头刺青:"传朕旨意:关闭所有北戎互市,边军加派三万人马驻守雁门关。"他望着苏璃月,目光里多了几分释然,"你总说'以势压人不如以势服人',朕今日才算懂了。"
文华殿的讲习课设在午后。
赵允衡抱着《贞观政要》坐在最前排,苏璃月的指尖划过"治大国若烹小鲜"几个字:"太宗皇帝说,火候过了鱼肉会碎,火候不够则不熟。
治国也是一样,雷霆手段要使在该使的地方,润物无声要落在该落的地方。"
赵允衡突然开口:"那周延案算雷霆,补赈银算润物?"他耳尖发红,却首视着苏璃月的眼睛。
苏璃月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不错。
你前日在户部查账时,老书吏指甲缝里的银渍,可看出什么了?"
"他贪的不只是赈银。"赵允衡的声音清亮,"那些商户名字是同一天签的,地契却对不上,说明他早就在做假账。"
窗外的风掀起书案上的纸页,萧承煜站在廊下听得分明。
他望着少年发亮的眼睛,又望向苏璃月鬓边的银线,喉结动了动,转身往御书房去了。
深夜的急召来得突然。
苏璃月披着斗篷跨进御书房,烛火映得萧承煜的脸忽明忽暗。
他手里攥着封密奏,墨迹未干的"禅位"二字刺得她心口一紧。
"朕想让你辅佐他十年。"萧承煜的声音低哑,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他才十五岁,可朕等不了十年了。"
苏璃月接过密奏,指尖触到萧承煜手背上的温度——和当年他在冷宫里抄书时一样,带着几分刺骨的凉。"陛下放心。"她望着御案上堆着的《继统纲要》,那是她用三年时间整理的帝王功课,"臣必教他做个能烹小鲜的治大国者。"
窗外的夜雨淅沥作响,打湿了檐角的铜铃。
萧承煜望着她发间那支旧玉簪——还是当年她做八品司记时戴的,突然想起她初入朝堂时说的话:"这天下,该换个清明的样子。"
"明日内阁会议。"他突然说,"你主持。"
苏璃月一怔,抬眼便撞进他眼底的笑意。
那笑意里有疲惫,有释然,更多的是期待——像极了当年她站在《北戎舆图》前,他望着她时的眼神。
夜雨渐歇,御书房的烛火噼啪轻响。
苏璃月望着案头未批完的奏折,忽然想起明日要交给内阁的议题:《均田制试行条例》《科举取士新则》,还有...最后一份《内相卸任奏疏》。
檐角铜铃在风里轻晃,发出清越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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