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二十三年的春寒裹着细雨渗进文华殿的砖缝里。
苏璃月站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望着殿内跪坐的二十三位重臣,袖中指尖轻轻掐了掐掌心——这是她惯常用来压下情绪翻涌的法子。
"今日议两件事。"她的声音像浸过寒潭的玉,清冽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其一,《大景治要》自今年秋闱起,列为科举必考科目。"
殿内响起抽气声。
户部侍郎陈安礼率先抬头,灰白的胡须在唇下抖了抖:"内相大人,这《治要》不过是您整理的本朝典章集,如何能与《西书》并列?"
苏璃月的目光扫过他发间的银饰——那是前权臣周延旧部的标记。
她想起三日前在御书房,萧承煜咳着血将编订了三年的《大景治要》推到她面前:"把朕与你的心血,刻进天下读书人的骨血里。"
"陈大人可知,前隋开皇年间为何能迅速结束乱世?"她忽然发问,"因文帝命人编撰《开皇律》,让天下官吏知法、畏法、奉法。"她抬手点向案头那本墨香未散的典籍,"《大景治要》辑录的是景元十五年至今的新政条令,从均田到盐铁,从考绩到军制,皆是陛下与内阁打磨出的治国圭臬。"她顿了顿,目光掠过年轻的礼部员外郎——那是三年前她破格提拔的寒门学子,"让读书人参政前便熟稔这些,总好过他们入仕后对着案牍抓瞎。"
陈安礼张了张嘴,最终闷声坐回原位。
"其二。"苏璃月翻开第二份奏疏,"设立史官评议司,隶属御史台,专司核查各地上报政绩。"
这次连年轻官员都变了脸色。
大理寺丞李昭突然起身:"内相!
地方奏报向由户部、吏部会核,另设衙门岂非叠床架屋?"
"李大人可记得去年秋,江南道报'亩产三石'?"苏璃月的声音陡然冷了,"臣派了三个书吏微服查访,结果呢?"她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田契,"二十户里十七户亩产不足两石,余下三户是乡绅的庄子——他们把佃户的收成全算在自己头上。"她将田契重重拍在案上,"地方官欺上瞒下,苦的是百姓,乱的是朝纲。
史官评议司的笔,要做那照妖镜!"
殿内死寂。
苏璃月望着檐角漏下的雨丝,想起昨日赵允衡捧着《治要》抄录时说的话:"先生总说,新政要扎进土里才能活。"此刻她忽然明白,所谓扎土,便是要把规矩刻进每一处权力的缝隙里。
"散会。"她合上奏疏时,听见后堂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是小太监捧着鎏金药盏,脸色发白:"内相大人,陛下又咳血了。"
御寝殿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
萧承煜倚在锦被里,原本清俊的下颌瘦得只剩一道棱,看见苏璃月进来,却笑了:"朕方才听见你在殿上说话,还是当年在偏殿改朝典时的中气。"
苏璃月接过小太监手里的药碗,指尖触到碗底的余温——这碗药,他怕是又拖了半个时辰才喝。"陛下该歇着。"她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歇不得。"萧承煜咽下苦药,喉结动了动,"今日早朝,有人在朝房说'主少国疑'。"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指节冷得像冰,"明日祭天大典,让允衡代朕去。"
苏璃月一怔。
祭天是帝王专属,让十五岁的皇子代行,等于向天下宣告他是储君。
"他昨日查完太仓库,在奏疏里写'米粮陈化不可惜,民心陈化才要命'。"萧承煜的眼神亮起来,像极了当年他在冷宫里翻旧书时的模样,"这样的孩子,该站在天坛上。"
第二日的天坛被雨水洗得发白。
赵允衡穿着玄色祭服站在阶前,发冠下的耳尖微微发红。
苏璃月立在丹墀下,望着他仰头望向苍天的侧影——像极了二十年前,她初入司记房时,站在廊下望御道的自己。
"维景元二十三年,嗣皇帝臣萧允衡,敢昭告于皇天上帝......"少年的声音清越,穿透晨雾,"谨奉《仁政十策》,以安黎庶,以承帝业!"
阶下的百官原本还交头接耳,听见"减徭役三成""严查官商勾结"等条款,渐渐静了。
当赵允衡念到"凡虚报政绩者,无论官职高低,贬为庶民"时,苏璃月看见陈安礼的手指在朝服上抠出了褶皱。
典礼结束时,阳光穿透云层,在少年肩头镀了层金边。
老丞相张怀德捋着白须长叹:"有此储君,景昭盛世可期啊。"
是夜,御书房的烛火燃到三更。
苏璃月正对着南疆地图标记军镇位置,窗棂忽然轻响三声——那是暗卫夜影的暗号。
"内相大人,南疆密报。"夜影单膝跪地,呈上染着朱砂印的信笺,"旧党余孽联合木氏土司,欲在春耕时煽动百姓抗税。"
苏璃月展开信笺,目光扫过"三月十五""青蚨镇"等字眼。
她想起上个月赵允衡翻《平南录》时问的话:"先生说'剿抚并济',可如何把握分寸?"
"传我的令。"她提笔在地图上圈出镇南军驻地,"命镇南军三日前夜渡盘龙江,驻青蚨镇外三十里。"她顿了顿,又添了句,"让小皇子明日以'巡视农桑'的名义南下。"
夜影抬眼:"小皇子?"
"他需要学会在马背上做决断。"苏璃月将信笺投进炭盆,火舌舔过"叛乱"二字,"若他能安抚百姓,瓦解旧党,便是真正的储君了。"
御寝殿的更漏敲过五下时,萧承煜突然醒了。
他望着帐顶的金丝云纹,轻声道:"阿璃,过来。"
苏璃月放下手中的《继统纲要》,跪在床前。
萧承煜的手从锦被下伸出来,掌心躺着传国玉玺,螭龙纽上还留着他的体温:"朕昨日梦到父帝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说,景家的江山,该交给能让百姓吃饱饭的人。"
苏璃月望着他眼中的星子——那是她初入朝堂时,在《北戎舆图》前见过的光。
她伸手接过玉玺,触到他指腹的薄茧——那是当年在冷宫里抄书时磨出来的。"陛下安心。"她的声音稳得像山,"臣会守着允衡,守着您的江山。"
萧承煜笑了,手指轻轻抚过她鬓边的银线:"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景元二十三年三月十七,景元帝萧承煜崩于御寝殿,年三十有五。
新帝萧允衡即位,改元景昭,尊苏璃月为"辅政女相"。
即位诏书里那句"凡新政所定,悉依先帝遗志推行",让天下人都听见了新朝的声音。
紫宸殿外,苏璃月望着东方初升的朝阳。
晨雾里,她仿佛看见当年那个穿着月白司记服的女子,抱着一摞典籍站在廊下,眼里燃着团火:"这天下,该换个清明的样子。"
"女相大人。"身后传来老太监的声音,"张阁老请您去朝房,说有要事相商。"
苏璃月转身时,看见朝房门口站着几个身影——陈安礼的银饰在晨光里闪了闪,张阁老的眉峰皱成了川字。
她忽然想起景元帝临终前说的另一句话:"这天下,总有人不愿见它清明。"
风卷着龙旗猎猎作响,将朝房里飘出的只言片语送进她耳中:"......女官辅政,不合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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