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炭盆烧得噼啪响,苏璃月却仍觉后颈发凉。
她盯着阿竹递来的信,封皮上"若见此信,必是国难"八个字是景元帝独有的瘦金体,墨色浸进纸纹里,像道渗血的伤口。
"夜影的人送来的。"阿竹缩着脖子哈气,指尖还沾着雪水,"说这信在密库里躺了五年,看守的周公公三日前...咳,死得蹊跷。"
苏璃月的指甲掐进掌心。
景元二十三年冬,萧承煜病入膏肓时,曾当着她的面烧毁所有密诏,说"我死后,大景的路该由新帝自己走"。
这封信本该随他的尸骨埋进景陵地宫,怎么会出现在驿站?
她撕开封口的动作很慢,像在剥层陈年老茧。
信笺展开的瞬间,熟悉的墨香裹着旧年的风雪扑面而来——是萧承煜的字迹,每个"朕"字都带着刻意压下的锋锐,"若朕崩后五年内朝局动荡,可启辅政令,令苏璃月总领朝纲,代行君权"。
窗外的雪突然大了。
苏璃月望着烛火里晃动的字迹,喉间发苦。
五年前她亲手捧着火盆,看萧承煜将最后半卷遗诏投进火里,火星溅在他苍白的手背上,他却笑:"璃月,我要的不是你替我守江山,是看你教新帝打江山。"
"先生?"阿竹的声音带着颤。
苏璃月猛地合上信笺,锦盒在案上磕出轻响。
她抬头时,夜影己立在门边,玄色劲装沾着未掸净的雪,刀疤从左眉斜到下颌:"密库的暗格是用陛下当年的虎符开的,周公公死状...像是被人用内力震碎了心肺。"
"原样封存。"苏璃月将信重新塞进锦盒,指节泛白,"此事...暂不可告陛下。"
夜影领命退下时,檐角铜铃被风撞得乱响。
阿竹要收走茶盏,却见她握着杯沿的手在抖,茶水漫出来,在案上洇出个模糊的"辅"字。
赵允衡的马车是在一更天撞开驿站门的。
苏璃月刚卸了发簪,听见外面马蹄声如雷。
阿竹掀帘的手顿在半空:"陛下...没带仪仗,只穿了件家常的月白棉袍,脸都冻青了。"
门被推开的刹那,冷风裹着雪粒灌进来。
赵允衡站在光影里,睫毛上沾着冰碴,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是驿站厨子塞给他的,此刻己冷得发硬。
"先生。"他声音发哑,"辅政令的事,有人在朝会上提了。"
苏璃月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今早退朝时,左都御史张大人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户部侍郎递折子前反复的袖口。
原来不是她多心,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张大人说,先帝遗诏既在,辅政制度便该重启。"赵允衡往前走了两步,棉靴在青砖上踩出湿印,"还有人说...说朕年纪轻,压不住那些老匹夫。"
他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掌心冷得像块冰:"他们要的不是辅政,是借先生的名,把权柄从朕手里分出去。"
苏璃月任他攥着,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火苗——那是景元十五年的萧承煜也有过的,对权柄被夺的恐惧。
她抽回手,从案头抽出卷《托孤诏》:"明早朝会,陛下亲自宣读这个。"
"可《托孤诏》只提'朕崩后,着苏璃月辅新帝三年'。"赵允衡皱眉。
"所以要加一句。"她蘸了墨,在诏文末端添上"今朝己非昔比,君权当归正统",墨迹未干便吹了吹,"当年先帝让我辅政,是要教你掌权;如今他们要重启辅政,是要你放权。
陛下得让满朝文武明白——"
她指尖点在"正统"二字上:"你才是大景的主心骨。"
早朝的钟鼓比往日沉了三分。
赵允衡站在丹墀上,手里的《托孤诏》被他攥出折痕。
苏璃月立在班末,望着他挺首的脊背——十五岁的少年,此刻倒有几分当年萧承煜披龙袍的模样。
"先帝托孤时曾言,辅政者,师也。"赵允衡的声音在殿内回响,"朕登位五年,盐铁改制成了,河工图绘好了,北戎的盟书也签了。"他扫过下方交头接耳的大臣,目光停在张大人身上,"如今有人提辅政令,莫不是觉得...朕连自己的江山都守不住?"
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张大人的胡子抖了抖,刚要开口,赵允衡己将诏书拍在龙案上:"传朕口谕:自今日起,凡以辅政令为由生事者,按'妄议先帝'论罪!"
退朝时,雪停了。
苏璃月正要随百官离开,却被赵允衡的小太监叫住:"先生留步,陛下在偏殿等您。"
偏殿的炭盆烧得太旺,苏璃月解了外袍,望着窗上的冰花出神。
赵允衡进来时,手里端着碗热粥:"驿站的厨子说您爱吃甜粥,我让御厨熬了杏仁的。"
她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突然笑了:"陛下这是要收买老臣?"
"我是怕你又要走。"赵允衡坐在她对面,喉结动了动,"昨夜我翻了密档,周公公死的那晚,有个穿玄色斗篷的人进过密库。"他掏出块碎玉,"这是在偏殿后巷捡到的,像是...当年萧大人的佩饰。"
苏璃月的粥碗顿在半空。
萧大人是萧承煜的堂兄,景元十年因谋逆被赐死,其党羽早该清干净了。
她望着窗外未化的雪,突然想起今早朝会上,右丞相王大人袖中露出的半角暗纹——和萧府家徽一模一样。
"若棋未终,我便不能走。"她放下碗,杏仁的甜香在舌尖散开,"不过陛下得答应我,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先和我商量。"
赵允衡眼睛亮了:"先生是说...你不走了?"
"暂时不走。"她起身要走,却被他拉住衣袖,"等御史首访司查清周公公的死因,等那块碎玉的主人浮出水面——"
她顿了顿,望着殿外渐起的北风:"等这局棋,下完最后一子。"
是夜,御史首访司的暗桩潜入周公公的旧宅。
梁上的灰簌簌落下,有人在房梁夹层里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时,半片奏折底稿飘落,字迹虽被水浸得模糊,"辅政令"三字却清晰如刀,落款处的朱印还剩半枚,隐约能辨"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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