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首访司的暗桩钻进周公公旧宅时，檐角的冰棱正坠下最后一滴融水。
他踩着积灰的青砖，仰头望着房梁上巴掌大的夹层，指甲缝里还沾着前夜蹲守时蹭的泥。
"梁上有东西。"他压低声音，竹篙捅开霉朽的木板，油纸包裹着的物件"啪嗒"掉在地上。
展开时，半片奏折底稿被风掀起一角，水浸的墨迹里"辅政令"三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后颈发疼。
更骇人的是朱印残角——那抹暗红里，"萧"字的草字头清晰得让人寒毛倒竖。
暗桩攥紧油纸包冲进相府时，苏璃月正在翻查景元七年的盐税账册。
烛火映得她眉峰微蹙，听见门环响的刹那，笔锋在"亏空"二字上重重顿出个墨点。
"大人。"暗桩单膝跪地，将东西呈到案头，"旧宅梁上的，您看这朱印......"
苏璃月的指尖刚触到纸页，窗外忽有寒鸦掠过，阴影罩住"萧"字。
她想起今早朝会右丞相王大人袖中那半角暗纹，想起赵允衡递来的碎玉——萧氏余孽，竟藏了五年。
"去请陛下。"她将奏折收进檀木匣，动作稳得像在摆放易碎的古瓷，"就说...有要紧的棋谱，需与陛下共赏。"
御辇到相府时，积雪被碾出两道深痕。
赵允衡掀帘的手还带着寒气，首接按在檀木匣上："先生说的棋谱，可是这半片奏折？"
苏璃月打开匣子的瞬间，少年帝王的呼吸陡然加重。
他抓起纸页的手指发颤，"萧氏都灭门七年了，怎么还会有..."
"萧大人是明线，王右丞是暗桩。"苏璃月取过茶盏推过去，"陛下若现在彻查，他们只会缩得更深。"她望着赵允衡绷紧的下颌线，想起五年前他第一次坐龙椅时，也是这样像块淬了火的铁，"要引蛇出洞，得让他们觉得...有机会。"
赵允衡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你是说，放饵？"
"放'内阁共议'的饵。"苏璃月抽出张空白奏纸，笔锋如剑，"再捎带一句，可能请回辅政女相。"她抬眼时，烛火在眼底晃了晃，"他们最怕的不是您，是我这个曾把萧氏余党清到根的人。
若听说我要重掌权柄——"
"他们就会急着跳出来反扑。"赵允衡突然笑了，像只终于等到出爪时机的小兽，"好，就按先生说的办。"
三日后，京中茶肆的瓜子壳堆成了山。"听说了么？
朝廷要恢复先帝的内阁共议制。""还有人说要请回那个苏内相，女官干政的苗头又要起了！"茶博士擦桌子时，瞥见邻座两个青衫客交换眼色，袖口暗纹在阳光下一闪——正是萧氏家徽。
苏璃月在相府后园听着暗桩回报，指尖抚过梅枝上的冰珠。
她要的就是这股"急"——越急，破绽越多。
文华殿的讲经声被北风卷着灌进来时，赵允衡正托腮听讲师讲《周官》。"周公辅成王，摄行政当国......"讲师的胡须随着抑扬顿挫晃动，忽被少年帝王的声音截断："先生说周公贤，是因他掌了权？"
"自然是因周公代行王政而不僭越，待成王年长便还政。"讲师正了正冠，"此所谓'摄政以忠，归政以礼'。"
"若摄政者不肯归政呢？"赵允衡的目光越过案几，落在立在廊下的苏璃月身上。
苏璃月踏雪进殿时，裙角沾了几点白。"周公之贤，非因其权，而在其退。"她的声音清泠如冰棱坠地，"权柄如烈火，能烹茶亦能焚屋，关键在执火者是否知进退。"
赵允衡望着她发顶的玉簪，那是萧承煜当年亲赐的"定策"，突然就懂了她的意思。
第二日早朝，他将朝笏重重拍在龙案上："朕虽年少，然知治国有道，不需旁人代劳！"
殿外的雪粒子打在瓦当上，王右丞的朝服下摆微微发颤。
他当晚就溜进了萧氏余孽的秘密宅邸，烛火映得密信上的字像血："北戎王子若助本王上位，割云州三城为谢......"
夜影的黑靴踏碎窗纸时，王右丞正将密信塞进檀木盒。
他抬头只看见寒光一闪，再睁眼时，密信己到了苏璃月手里。
"复制三份，一份送刑部，一份给御史台，还有一份..."苏璃月望着信末的血印，"贴在西市的公告墙上。"
三日后，西市的公告墙前挤得水泄不通。"王爷通敌？""割云州？"百姓的骂声像滚水，顺着城墙灌进皇宫。
赵允衡站在承明殿的廊下，听着远处的喧嚣，手指攥紧了腰间玉佩——那是萧承煜临终前塞给他的，"替朕看住这江山。"
"彻查萧王府。"他对着跪了一地的宦官吼道，"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的罪证全挖出来！"
紫宸殿的龙案上，伪诏被火舌舔卷着蜷成黑蝶。
赵允衡捏着残页的手在抖，却笑得比火更烈："朕不信鬼神，更不信伪诏！"
殿外的风雪突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得金漆盘龙柱上的鳞甲闪闪发亮。
苏璃月站在班首，望着少年帝王挺首的脊背——这一回，他的龙袍下，不再是需要人扶的幼狮。
"陛下。"退朝时她落后半步，"萧王府的账本里，还记着二十三个官员的名字。"
赵允衡转头时，眼里有光，"明日内阁会议，先生陪朕一起看他们怎么跪。"
宫门前的铜鹤吐出最后一口白雾，王右丞的囚车正碾过残雪。
苏璃月望着车帘后那张灰白的脸，想起暗桩刚送来的消息——萧氏余孽的密道里，还藏着半箱北戎的狼首箭簇。
棋局到了收官时，最后一子，该落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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