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月的指尖几乎要将帛书揉碎。
密信上“北境三城粮草暗换霉粟，戍边军将半数通联幽冥”的字迹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她喉间泛起铁锈味——前世研究唐中期藩镇之乱时，见过类似的密报残页，边军断粮、将官倒戈，往往是外族叩关的前哨。
“备马。”她将帛书塞进袖中，转身时发尾扫过夜影的肩。
夜影张了张嘴，最终只低应一声“是”，抬手打了个呼哨，远处传来马蹄声。
从“幽冥”据点到皇宫的路不过三里，苏璃月却觉得比往日长了十倍。
她伏在马背上，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原以为昨夜的围剿是收网，没想到不过是扯出了线头——边疆的根基若被蛀空，北戎的铁蹄能在旬月内踏破玉门关，大景二十年的休养生息就要毁于一旦。
东华门的灯笼在晨雾里晕成一团暖黄时，她的玄色披风己被露水浸透。
守门的禁军刚要喝问，看清是五品尚宫的腰牌，慌忙跪地：“苏尚宫？这时候进宫——”
“去宣政殿。”苏璃月甩下一句话，靴底碾过青石板的脆响惊得檐下雀儿扑棱棱乱飞。
宣政殿的殿门虚掩着，她推开门的瞬间，正撞进一双沉如寒潭的眼睛。
萧承煜站在龙案后，手中的奏疏垂落，墨汁在案上洇开个深黑的圆。
他显然一夜未眠，眼下浮着青影，却仍端着帝王的威仪：“昨夜围剿如何？”
“全歼。”苏璃月将帛书拍在龙案上，“但得了这个。”
萧承煜的手指刚触到帛书，指节便骤然收紧。
他快速扫过内容，抬眼时目光如刀：“你说，这是边疆生变的前兆？”
“是。”苏璃月向前一步，“北戎这两年换了新可汗，我查过他们的朝贡记录，去年冬贡的皮毛比往年少了三成——草原大旱，他们急需粮食。若边军粮草被换，戍卒饥饿，守将投敌……”她顿了顿，“玉门关外的三十里荒漠，会变成北戎的踏脚石。”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萧承煜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未达眼底：“好个幽冥，专挑朕的软处捅。”他将帛书递给身侧的小太监：“立刻抄三份，送兵部、户部、左军都督府。”又转向苏璃月，“你说该怎么办？”
“用夜影的暗桩。”苏璃月不假思索，“幽冥能渗透边军，我们的细作也能。但得快——粮草换霉粟的事，最多还有二十日会彻底败露。”
“夜影。”萧承煜轻唤一声。
暗卫首领不知何时立在殿角，月光从他身后的窗棂漏进来，在他腰间的淬毒短刃上折射出冷光：“臣在。”
“三日内，给朕画出幽冥在北境的暗线图。”
“遵旨。”夜影躬身退下，靴跟叩地的声响在殿内荡开，像是敲在人心上。
三日后的深夜，夜影的密报随信鸽落在苏璃月案头。
她拆信时烛火忽明忽暗，信上“北境十八寨，幽冥设点七处，粮草转运官陈守则通敌”的字迹刺得她眼眶发酸——陈守则是她上个月亲自批的粮草官，当时还夸他“老成持重”。
“备车，去北境。”她对守在门外的侍女说，“告诉陛下，我要当面和镇北将军谈布防。”
北境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苏璃月掀开车帘时，镇北将军府的朱漆大门正缓缓打开。
为首的中年将领皱眉：“苏尚宫？北境苦寒，您这细皮嫩肉的——”
“周将军。”苏璃月打断他，“我来，是要告诉你，二十日后，北戎会攻玉门关。”
周将军的脸色骤变：“苏尚宫莫要玩笑！上月北戎还派了使者来献马——”
“献的是病马。”苏璃月从袖中抽出一叠纸，“这是我让人查的北戎商队入关记录，近三个月，他们运出的盐铁多了三成，运进的粮食少了两成。草原大旱，他们早就在囤兵器。”她指向案上的舆图，“玉门关左营的粮草官陈守则，收了幽冥两万两银子，换了霉粟。左营五千人，现在能打仗的，不到三千。”
周将军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发白：“你有证据？”
“陈守则的小妾昨日在京城买了颗南海明珠，花了三千两。”苏璃月的声音冷得像北境的雪，“她一个市井女子，哪来的钱？”
周将军沉默片刻，突然抽出佩剑劈向舆图。
舆图上“玉门关”三字被劈成两半，他抬头时眼底冒着火：“本将这就去查陈守则！但苏尚宫，若你说的有半分错——”
“我拿项上人头赔。”苏璃月首视他的眼睛。
接下来的七日，苏璃月跟着周将军跑遍了北境七座军寨。
她站在粮仓里，捏着发霉的粟米对偏将说：“你当北戎人是傻子？他们若打进来，第一个砍的就是通敌的将官。”在演武场看士兵操练时，她对畏战的千夫长说：“汉时飞将军李广带八百骑破匈奴两万，靠的不是人多，是士气。”
当第七个将领抱拳说“末将愿听调遣”时，苏璃月才觉喉间发腥——她这七日说的话，比在尚宫局一年说的都多。
可还没等她松口气，夜影的飞鸽传书又到了。
她拆开信笺，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京城西市酒肆，发现幽冥密会迹象，似有大动作。”
北风卷着沙粒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苏璃月望着案头未批完的军报，突然想起昨夜在玉门关外看到的星空——那么亮，那么静，可谁能想到，这平静下藏着多少暗涌？
“备车，回京城。”她对侍女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告诉周将军，按计划换防，我三日后必传回新指令。”
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苏璃月掀开车帘，望着逐渐消失在身后的北境城墙，袖中夜影的信被攥得发皱。
她知道，这一趟回京，等待她的绝不会是安宁——那隐藏在京城暗处的“更重要据点”，或许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她自投罗网。
但她没有退路。
就像前世在讲台上对学生说的：“历史的车轮从不会为谁停下，但总有人会站出来，推它一把。”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牌——那是萧承煜昨日亲手给的，刻着“如朕亲临”西字。
冰凉的玉贴着皮肤，倒像是颗定心丸。
马车驶入城门时，暮色正浓。
苏璃月望着远处皇宫的飞檐，在心里默念：“陛下，这局棋，我们才下到中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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