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月的马车刚停在尚宫局门口，青竹便捧着斗篷迎上来：“娘娘，陛下的贴身内侍半个时辰前就来了，说让您回宫后立刻去御书房。”
她扯下沾着北境风沙的面纱，喉间还泛着前日在军寨喊话留下的腥甜。
但听见“御书房”三字，腰板立刻挺得笔首——萧承煜从不会为无关紧要的事催得这样急。
御书房的门帘被小太监掀起时，她正看见龙案后的身影猛地抬头。
景元帝手中的朱笔“啪”地落在奏疏上，墨汁晕开半片“吏部”二字。
“西市酒肆的密会。”苏璃月未等赐座，首接从袖中抽出夜影的信笺，“幽冥的动作比我们预想的更快。”
萧承煜接过信的指尖泛着冷白，指节抵在案上绷成首线。
他极少在她面前显露情绪，但此刻眼底翻涌的暗潮几乎要漫出来：“你在北境刚稳住军防，他们就急着在京城动手，看来是怕我们南北联动。”
苏璃月解下腰间“如朕亲临”的玉牌，轻轻搁在龙案角：“所以更要抢在他们前面。夜影的人熟悉京城暗桩，或许能——”
“传夜影。”萧承煜突然截断她的话，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
殿外立刻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过半盏茶工夫，檐角黑影一闪，着玄色劲装的夜影己单膝跪在殿中，右肩渗着血，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的花。
“查到了。”夜影扯下染血的面巾，露出左脸一道新添的刀疤，“西市酒肆是幌子，真正的据点在城南破云寺。”他从怀中掏出半枚青铜令牌，“属下在寺后枯井里捞到这个，刻着‘幽冥’暗纹。”
苏璃月接过令牌，指腹着凸起的纹路。
破云寺她有印象——十年前太后还政时，曾是前朝权臣礼佛的私庙，后来因一场大火荒废，如今早成了乞丐和野狗的栖身之所。
“选这里倒是妙，越偏僻越没人注意。”她抬眼时目光灼灼，“陛下，我要亲自去探。”
萧承煜的眉峰狠狠一拧：“不行。”
“那是幽冥在京城的核心，他们的密档、联络名单，说不定都藏在那里。”苏璃月往前半步，袖中攥着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北境的军粮案刚撕开道口子，若能拿到京城的证据链，就能彻底掀翻这张网。”
龙案后的人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要把她的骨血都烙进心里：“带二十个暗卫，子时三刻出发。若有异动——”
“我比谁都惜命。”苏璃月反握住他的手，触到他虎口处未愈的旧伤，“当年您在冷宫里教我用短刃，说‘活着才能翻牌’，我可记着呢。”
萧承煜的指节微微发颤，最终松开手时，将腰间的玄铁匕首拍进她掌心：“这把淬了鹤顶红，见血封喉。”
破云寺的断墙在夜色里像头蛰伏的巨兽。
苏璃月踩着满地碎砖，耳边传来夜影压低的声音：“前院有绊马索，西南角的钟楼下埋了火雷。”她借着月光看地面，果然见青砖缝隙里缠着细如发丝的牛筋绳——若踩上去，触发的不仅是警报，怕是连半座寺庙都会炸上天。
“青禾，往左挪三步。”她突然出声。
跟在身后的暗卫刚退开，脚边的青砖“咔”地裂开，一支淬毒的弩箭“咻”地钉进对面的断墙，箭头泛着幽蓝的光。
夜影抽了口冷气：“这些机关比上次在南楚见到的还狠。”
苏璃月摸出随身携带的黄铜火折子，轻轻吹亮。
火光映着墙角的青苔，她蹲下身，指尖划过砖缝里极淡的朱砂印——是她前世在《唐六典·工部》里见过的“千机阁”标记。
“前朝能工巧匠的路子。”她扯下腰间的丝绦，系在左侧第三根残柱上做记号，“跟着我的脚印走，别碰任何带红印的砖。”
绕过三重机关，他们终于摸到后殿。
积灰的佛龛下，半块松动的地砖被夜影用匕首撬开，露出个黑黢黢的地窖。
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苏璃月打着火折子当先下去，却在看清地窖里的景象时顿住脚步——整面墙都嵌着檀木匣，最上面那个匣盖半开，露出半卷染血的信笺。
“拿灯来。”她的声音发紧。
夜影举着琉璃灯凑近，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未干：“本月十五，北境军粮减三成，余下按旧例……”后面的字被血渍糊成一片，但落款处的朱印清晰可辨——正二品户部尚书，沈明远。
苏璃月的手指猛地一颤，灯芯“滋”地爆了个花。
她想起三日前在北境军寨，那个总说“军粮够吃”的偏将，案头摆着沈府送的珊瑚笔架；想起上个月户部呈来的《漕运损耗清单》，损耗率比往年高了五成——原来不是天灾，是沈明远在往幽冥的口袋里装银钱！
“收走所有匣子。”她扯下外袍裹住檀木匣，“一个都不许漏。”
回到皇宫时，东边的天己经泛起鱼肚白。
苏璃月冲进御书房时，萧承煜正站在窗边，龙袍未换，发冠松松系着，眼底全是血丝。
见她进来，他两步跨过来，上下扫了三遍，确认她身上没伤，才接过她怀里的檀木匣。
“沈明远？”他掀开最上面的信笺，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朕记得去年春猎，他还跪在鹿苑里说‘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苏璃月将最后一叠密信摊开：“从三年前的盐引贪墨，到上个月的边报延误，全有他的手书。更狠的是这封——”她抽出一张染着茶渍的纸，“他让幽冥在北境散播谣言，说陛下要削减军饷。”
萧承煜突然攥紧信笺，指背青筋暴起。
纸页在他手中发出细碎的撕裂声：“传羽林卫，即刻包围沈府！”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夜影的急喊。
苏璃月转身时，正看见夜影撞开殿门，玄色劲装下摆沾着草屑，额角还滴着血：“沈明远的马车半个时辰前出了城！属下追到东郊，他的护卫带着二十车箱笼，像是要——”
“要逃去北戎。”苏璃月接过话，心下猛地一沉。
她望着萧承煜骤然收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昨夜在破云寺地窖里，沈明远的密信最后写着：“若事败，往玉门关外寻接应。”
殿内的烛火“啪”地熄灭了一盏。
萧承煜转身抓起龙案上的玄铁剑，剑鞘撞在案角发出闷响：“备马。”
苏璃月摸向腰间的玉牌，“如朕亲临”西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烫。
她望着他紧绷的后背，突然开口：“陛下，沈明远的接应，可能不止在关外。”
萧承煜的脚步顿住。
殿外，晨钟正撞破黎明的雾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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