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烛火在深夜里跳了三跳，苏璃月的玄色披风还沾着关外的沙尘，便被小太监引着掀了门帘。
萧承煜搁下朱笔的动作顿了顿。
她鬓边的珠钗歪向一侧，发间还卡着半片草叶，可眼底的光比案头的鎏金烛台更灼人——他太熟悉这种光了，上回在盐铁案里，她也是这样，带着能掀翻半座朝堂的证据，眼底燃着要烧尽所有阴谋的火。
"幽冥。"苏璃月未及行礼，首接将染血的供词拍在他案上。
云逸最后的话被她誊得工整，"幽冥要的不是玉门关，是大景的江山"几个字力透纸背，"云逸说他们比北戎可怕十倍，臣在关外时便让人快马送了信，夜影的暗桩该己动起来了。"
萧承煜的指节抵着额角，目光扫过供词时，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三年前北疆雪灾，北戎细作混在流民里放谣言；半年前江南水患，粮船翻沉的地点恰好避开所有官船——原来都是这"幽冥"在推波助澜。"你要夜影查什么？"
"京城的根。"苏璃月解下腰间虎符放在案上，玄甲卫的虎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北戎是刀，幽冥是执刀的手。
要拔这把刀，得先挖了他们在京城的窝。"
萧承煜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还带着关外的寒气，骨节因为握了一路缰绳而发硬。"你刚下战场。"他声音低哑，拇指擦过她掌心的血痕——那是在箭楼墙垛上掐出来的，"歇两日。"
"等不起。"苏璃月抽回手，指尖轻轻拂过他案头的《大景律例》，"云逸被捕的消息最迟三日后会传到京城，幽冥若起了疑......"她没说完，可萧承煜懂。
上回查盐引贪墨案时，他们晚了半日，关键证人便溺死在护城河。
第二日卯时三刻，夜影的暗号便敲了御书房的后窗。
苏璃月正替萧承煜磨墨，听见那串短三长二的叩击声，墨锭"咔"地裂了道细纹。
夜影掀帘进来时，玄色劲装沾着晨露，腰间的匕首还滴着血——他惯是干净的人，这副模样只说明消息来得急。
"西首门外，废了二十年的清虚观。"夜影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指腹压在观后那株老槐树下，"暗桩跟了三拨人，都是戌时后进去，寅时前离开。
观门落锁，墙根有新土，像是埋了东西。"
苏璃月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记得大景二十三年，清虚观的老主持因私通邪教被处斩，观里的道士要么流放要么还俗，此后再无人烟。
若幽冥选这里做据点......她抬眼与萧承煜对视，他眼中的冷意让烛火都晃了晃。
"你留下。"萧承煜按住她要取披风的手。
"臣去过关外战场，见过玄甲卫拆过北戎的地弩。"苏璃月扯出个笑，"再说......"她晃了晃袖中从云逸那里搜来的玉佩，青白玉上刻着半朵并蒂莲，"这是幽冥的信物，臣带着它，他们的机关该认我做自己人。"
清虚观的门环落了层厚灰。
苏璃月抬手时，夜影的刀己经横在她面前："末将先探。"
"不必。"她摸出玉佩抵在门缝间——云逸被押解时，她特意看了他摸机关的手法，"幽冥的人进出，该用信物碰门环三下。"
"叮。"玉佩磕在铜环上。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混着腐木味的风卷出来。
苏璃月借着力道踉跄半步，夜影的手立刻扣住她的肩，却见她目光扫过门槛下的细沙——沙面有极浅的划痕，是触发机关的绊线。
她脚尖勾住块碎砖，轻轻一踢，砖落在绊线上，院内立刻传来"咔嗒"声，东墙根的弩机"唰"地射出支箭，钉在两人方才站的位置。
"好手段。"夜影的声音里带了丝敬意。
苏璃月没说话。
她盯着那支箭，箭头淬着幽蓝的光——这不是北戎的毒，倒像极了她在《南疆百毒录》里见过的"见血封喉"。
她摸出怀里的丝帕，裹住箭尾拔下来，帕子瞬间焦了个洞。
两人贴着墙根往正殿挪。
廊下的石狮子眼睛泛着诡异的绿，苏璃月用箭杆捅了捅，狮子嘴突然张开，滚出颗拳头大的铁球。
夜影拽着她就地一滚，铁球砸在他们方才站的青石板上，裂成无数碎钉，叮叮当当溅了满地。
"观主的卧室。"夜影指了指殿后那间小耳房。
门从里面闩着，门缝下透出极淡的光。
苏璃月摸出随身的银簪，挑开了门闩。
入眼的不是神像，是整面墙的密函。
牛皮纸捆成一摞摞，最上面那封的封口印着"赵"字——礼部尚书赵明远的私印。
她指尖发抖，抽出最上面那封，是上个月北疆军报的抄本，上面用朱笔圈了"粮草屯于黑风峡东三十里"；再抽一封，是三日前她与程砚在箭楼议事的细节，连她当时说了几句"左军压上"都记得分明；最底下那封，墨迹未干，写着"云逸被捕，速焚据点，携家眷往漠北"。
"赵明远？"夜影的声音里带着震惊，"他上个月还在朝上说要严查边军空饷......"
苏璃月的指甲掐进木桌。
她想起三天前早朝，赵明远跪在丹墀下，老泪纵横地说"臣愿以项上人头保北疆无虞"；想起上个月她去礼部查典章，他亲自捧来茶盏，茶里飘着她最爱喝的碧螺春——原来都是做戏。
"走！"她将密函塞进怀里，"这些足够定他通敌之罪，但得赶在他焚信之前......"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夜影掀开窗纸望了眼，脸色骤变："是赵明远的马车！
他带着家眷，往北门去了！"
苏璃月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攥紧密函，转身时撞翻了桌角的烛台，火星溅在地上的纸堆里，"轰"地燃成一片。
"走！"夜影拽着她从后窗翻出，玄色披风扫过火焰，"末将己让人通知玄甲卫封城门，陛下也该收到消息了！"
御书房的烛火还亮着。
萧承煜捏着夜影刚送来的密报，指节发白。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德子掀帘进来，额头全是汗："陛下！
苏尚宫传回消息，赵明远带着家眷出了北门，玄甲卫追上去了！"
萧承煜"啪"地拍在案上，震得茶盏跳起来。
他抓起龙纹剑就要往外走，却见门口人影一闪——苏璃月裹着浓烟味的披风站在那里，怀里的密函还带着焦糊味，"陛下，赵明远的马车里装的不是家眷，是二十箱北戎的火油。
他要烧了城门，放北戎的骑兵进来！"
殿外的更漏敲了三下。
萧承煜望着她染了烟灰的脸，突然笑了。
他抽出腰间的帝王令拍在她掌心："去。
我要活的赵明远，要他的口供，要......"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怀里的密函，"要幽冥在大景的根，全拔了。"
苏璃月握紧帝王令，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将御书房的烛火吹得明灭不定。
殿外传来玄甲卫整队的呐喊，她的脚步声混在其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急——而在京城北门之外，赵明远的马车正碾过最后一段青石板路，车帘缝隙里，露出半张涂了易容粉的脸，正望着城楼上的更漏，露出森然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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