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的铜兽首门环撞在苏璃月掌心时，她才惊觉自己指尖全是冷汗。
"陛下在御书房。"守夜的小黄门提着羊角灯在前引路，灯笼光映得宫墙青砖泛着青灰，"尚宫这一路从玉门关赶回来，马蹄铁都磨薄了三副。"
苏璃月没接话。
她能感觉到披风里层还沾着玉门关的沙粒，每走一步都簌簌往下掉——那是她在马背上颠簸三日的印记。
暗卫密报里"南朝青衫谋士"七个字，此刻正烧得她袖中发烫。
御书房的门帘掀起时，萧承煜正握着朱笔批改军报。
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听见脚步声也未抬头："程砚的轻骑可曾截断北戎粮道？"
"陛下。"苏璃月单膝点地，将染沙的密报摊在案上，"北戎军中出了变数。"
笔尖在奏疏上洇开个墨团。
萧承煜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她发间未及整理的乱发，落在她掌心皱巴巴的密报上。
他伸手时，指节擦过她手背——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像片刮过石砾的枯叶。
"南朝来的谋士？"他展开密报的动作很慢，每读一行便抿紧一分唇角，"沈明远供状里提过的'幽冥大首领'，你怀疑是此人？"
"沈明远说幽冥专司策反、伪造、传信。"苏璃月站起身，指尖抵住案上北戎地形图，"北戎前月误译军报的破绽，上月劫粮队突然改道的蹊跷，若都出自同一人之手......"她喉结动了动，"此人比北戎十万大军更难对付。"
萧承煜的拇指着密报边缘，烛火在他眼底晃出两簇暗芒："夜影的人呢？"
"己传信回京城。"苏璃月摸出腰间的信鸽哨，"今夜子时前，夜影该有消息。"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极轻的瓦片碎裂声。
两人同时转头。
夜影的玄色身影己从檐角翻落，靴底沾着星点泥渍，左手提着个用油纸包着的物什。
"云逸，字鹤川。"他单膝跪地，将油纸包推至案前，"原北戎左相幕僚，三年前因左相失势被逐，辗转投了北戎前军统帅乌力吉。"油纸展开，是半枚青玉佩，刻着"鹤鸣于九皋"的篆文，"这是他昨日在营中与人饮酒时遗落的，暗卫混进庖厨时捡的。"
苏璃月拈起玉佩，玉质温凉沁入指腹。
她突然想起玉门关暗卫描述的"青衫谋士"——北戎将领多穿皮裘，唯此人常着葛布青衫，袖口总沾着墨渍。
"他懂兵法，更懂大景。"她将玉佩递给萧承煜，"乌力吉前月改走的那条山路，是大景二十年前废弃的运盐道。
若不是熟悉我朝典章，断不会知道那路虽荒，却能容得下三千粮车。"
萧承煜的指节叩了叩地形图："你想亲自去玉门关。"
不是问句。
苏璃月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想起景元十二年冬，她初入尚宫局时，也是这样与他隔着案几对峙——那时他让她修正《大景礼仪志》，如今要她去修正一场可能改写国运的战局。
"云逸的计策，需要大景的应对。"她指尖划过玉门关的标记，"程砚的轻骑能断粮道，却破不了他的连环计。
臣需要......"
"三千玄甲卫。"萧承煜截断她的话，将玄甲卫虎符拍在她掌心，"后日卯时，我让姜砚陪你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鬓角新添的白发，"活着回来。"
玉门关的风沙卷着旌旗猎响时，苏璃月站在箭楼上望着远处的北戎营帐。
云逸的青衫在篝火旁若隐若现，像片飘在血海里的纸。
"尚宫，陷阱都埋好了。"程砚抹了把脸上的沙，"西谷的滚木，东滩的绊马索，南坡的火油......"
"不够。"苏璃月扯下腰间的狼毫笔，在沙地上画出新的标记，"云逸若察觉粮道被断，定会派游骑探路。
让老周带二十个弟兄，扮成逃荒的百姓，往西北方跑——"她笔尖重重戳进沙里，"引他走黑风峡。"
程砚眼睛亮了："黑风峡两边都是峭壁，只能过单骑！"
"正是。"苏璃月将笔插回发髻，望着天边翻涌的黄云，"等他的前锋进了峡口，玄甲卫从后包抄，滚木从两边砸......"她忽然住了口——东南方的尘烟里，一匹快马正朝着关城狂奔，马背上的玄甲卫举着染血的令旗。
"尚宫！北戎动了！"
战斗比苏璃月预想的更激烈。
黑风峡的滚木砸下时，她听见云逸的嘶喊穿透了喊杀声。
北戎骑兵的马刀砍在玄甲卫的铁甲上，迸出的火星映着她腰间的虎符，烫得她心口发疼。
"左军压上！
右军包抄！"她扯着嗓子喊，声音被风沙撕成碎片。
首到看见云逸的青衫被玄甲卫的长枪挑落，她才扶着箭楼的墙垛瘫坐下去——掌心全是指甲掐出的血痕。
"拿下了！"程砚的吼声震得箭楼瓦砾簌簌下落，"那青衫子躲在马粪堆里，浑身臭得能熏倒半营人！"
云逸被押上来时，青衫己被血污浸透，发间沾着草屑。
他抬眼看见苏璃月，突然笑了："苏尚宫果然厉害，在下以为这计能拖大景三个月......"
"谁派你来的？"苏璃月打断他，指尖抵着腰间的匕首，"北戎王庭？
还是......幽冥？"
云逸的笑僵在脸上。
他盯着苏璃月的眼睛看了片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她绣着缠枝莲的鞋面上："幽冥......幽冥的人，比北戎可怕十倍......"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他们要的不是玉门关，是......"
"是大景的江山。"苏璃月替他说完，转身对程砚道，"押回京城，找太医院的孙大夫仔细看着，别让他死了。"
她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袖中云逸的玉佩硌得手腕生疼。
京城的夜此刻该是华灯初上，萧承煜大概还在御书房批折子——他该知道，他们面对的，从来不是一场简单的边患。
"备马。"她将玉佩收进怀中，披风被风卷起，露出腰间玄甲卫的虎符，"回京城。"
马蹄声再次踏碎夜色时，苏璃月摸了摸袖中云逸血污的供词。"幽冥"二字在纸页上晕开，像团越烧越旺的火——她知道，这把火，才刚刚烧到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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