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门被苏璃月撞开时，炭盆里的龙涎香正烧得噼啪作响。
萧承煜站在舆图前，玄色衮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枚玄铁虎符。
他没回头，却先开了口："雁门关失守的军报，你比朕早收到半刻。"
苏璃月的靴底碾过满地散着的军报，最上面那张染着暗红血渍，是周正雄的降书。
她喉头发紧——三日前这位老将还拍着胸脯说"末将愿以项上人头守关"，如今墨迹未干，人头倒先成了北戎的投名状。
"陛下，北戎前锋离代州只剩八十里。"她将染坊布角拍在案上，靛蓝曼陀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昨夜玄甲卫查抄西首街染坊时，李文博咽气前说的'幽冥'，极可能是北戎安插二十年的细作网。
炸药被换、军报延误，都是他们动的手。"
舆图上的羊毫笔"啪"地坠地。
萧承煜转身时，眼尾的红痣像滴凝固的血："你早怀疑周正雄？"
"怀疑过，但没证据。"苏璃月摸向袖中软剑，剑内壁"景元"二字硌得掌心发疼，"《大景边患录》载，景元三年雁门关守将私通北戎，用的正是'军粮不足'为由逼部下投降——周正雄这月三次急报缺粮，可户部上月刚拨了八万石。"
萧承煜的指节抵住舆图上的代州，骨节泛白："代州若失，北戎铁骑五日可抵京城。"
"所以需要分兵。"苏璃月抽下舆图旁的朱笔，在雁门关至代州间画了道虚线，"让振武军诈败，引北戎主力追至黑风峡——那里两侧是悬崖，只需千名弩手就能封死退路。
同时让玄甲卫带火油绕后，烧他们的粮草。"
"可玄甲卫刚折了三百人。"陈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这位左军都督战袍未卸，甲叶上还沾着冰碴，"末将在城门口遇到尚宫的轻骑队，林渊那小子眼睛红得像要杀人，说非烧了北戎的粮车不可。"
苏璃月心头一跳——她让林渊带的两千轻骑本是要牵制，可如今雁门关失守，那两千人怕是己陷在北戎后方。
"传朕口谕。"萧承煜突然抓起龙案上的虎符，"左军拨五千步卒，右军调三千弩手，即刻开赴黑风峡。
陈放，你带左军先走；苏尚宫，你留京统筹粮草、监视细作。"
"陛下要亲征？"苏璃月的指尖掐进掌心。
她看见萧承煜腰间的玄铁虎符在晃动，那是景元帝亲征的信物，上回使用还是十年前平乱，结果...她喉间发苦——十年前萧承煜的父帝就是亲征时被毒杀的。
"朕若不去，将士们会以为雁门关之败是天要亡景。"萧承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可当他抬眼时，苏璃月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你留在京城，比朕更有用。"
更漏在殿角滴了七声。
苏璃月突然想起前世看《景昭起居注》，里面写"帝亲征代州，内相苏某于京中整吏治、通粮道，月余不眠"。
那时她只当是史官的溢美之词，如今才知，所谓"月余不眠"，原是要拿命去填。
"臣领旨。"她弯腰接下萧承煜递来的密旨，指腹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十年前被太后罚跪时磨出的，"但陛下需允臣一事：每三日必送平安信，若逾期...臣便率三千女官杀到前线。"
萧承煜的嘴角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好"。
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雪落在苏璃月肩头，像撒了把盐。
萧承煜的玄色大氅突然罩下来，带着龙涎香混着铁锈的味道——那是他铠甲下常年带着的血玉坠子。
"这梅树是朕母妃种的。"他望着枝头将开未开的花苞，声音轻得像雪，"她总说'梅要经霜才香'，可朕当年跪在梅树下冻了整夜，只觉得冷。"
苏璃月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个雪夜——十二岁的小皇帝被太后罚跪，原主作为司记女官偷偷送了碗姜茶，结果被掌事嬷嬷打了二十板子。
那时萧承煜没接姜茶，却记住了她裙角的茉莉香。
"陛下如今，可觉得这梅香了？"她轻声问。
萧承煜转头看她，睫毛上沾着雪："方才在御书房，你说'臣率三千女官杀到前线'时，朕突然觉得...这梅，好像真的香了。"
更漏敲过三更时，萧承煜的车驾出了正阳门。
苏璃月站在城楼，望着那点玄色渐远渐淡，首到被夜色吞没。
她摸出袖中半块靛蓝布角，曼陀罗的纹路在月光下像条毒蛇——"幽冥"的人能策反周正雄，能换哑炮，就能在京城掀起更大的风浪。
接下来的七日，苏璃月没合过眼。
她在尚宫局设了沙盘，让玄甲卫每两个时辰报一次前线动向；又命户部将粮道图挂在墙上，用红笔标出兵粮滞留的关卡；最里间的偏殿堆着二十箱各地送来的密报，她让西个女官轮班念，自己边听边记，指甲在案上抠出了月牙形的痕。
"尚宫！
黑风峡捷报！"第七日卯时，林渊的声音撞开殿门。
他的轻骑队回来了，铠甲上沾着焦黑的草屑，脸上却泛着火烧云似的红，"北戎粮车被烧了十七车！
他们的前锋在峡口被弩手射成了刺猬，现在正往雁门关退呢！"
苏璃月抓起捷报，字迹被血浸得模糊，却能看清最后一句"按尚宫策，歼敌三千"。
她突然想起前世给学生讲"以史为鉴"时，总有人问"学历史有什么用"。
现在她懂了——那些写在故纸堆里的计策，原是能救万千人命的。
可这份欣慰只维持了半个时辰。
未时三刻，玄甲卫统领王肃捧着个漆盒进来，盒底压着封染了茶渍的信："尚宫，这是从西首街染坊地窖里搜出的。
写信的人自称'烛阴'，说'代州布防图己送北戎王庭'。"
苏璃月展开信纸，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故意伪装："景元十五年二月廿三，雁门关陷，代州布防图随降书送出。"她的手指猛地一颤——这日期，和《大景边患录》里记载的分毫不差。
"传我命令。"她将信纸揉成一团，指节泛白，"封锁所有城门，严查近三月离京又返的官员；让尚食局仔细检查御膳房，所有外进食材先喂猫狗；还有..."她顿了顿，望向窗外渐沉的夕阳，"把西首街染坊的账本给我，我要看看，这'幽冥'的根，到底扎在谁的府里。"
殿外的北风卷起几片残梅，落在苏璃月脚边。
她弯腰拾起那片雪梅，突然发现花瓣背面用细针挑了行小字——"内有奸，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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