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檀香混着新翻的竹纸味钻进鼻腔时，苏璃月的指尖正抵着案上那卷军报的边角。
景元帝方才的话还在耳畔嗡嗡作响——"证据链有三处断裂"，他说这句话时，拇指无意识着茶盏边沿，青瓷釉面被磨出细碎的光。
"陛下可知北齐武平三年的粮道案？"她突然开口。
萧承煜抬眼，烛火在他眼尾投下阴影。
这是他第一次见苏璃月在自己面前主动提及"历史"，从前她总说"典籍有载"，此刻却用了"北齐"这个大景史书里避讳的前朝国号。
"臣在现代...在故纸堆里见过。"苏璃月喉结动了动，原主被陷害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个雨夜，她替韩墨轩誊抄的文书里被塞进了通敌诗句。"北戎若要里应外合，必在情报上做手脚。
边疆军报里的'笔误'，或许不是误。"
萧承煜的指节叩了叩桌案："三日后，把你要的军报调令送到司记房。"
三日后的司记房热得人发闷。
赵文博抱着半人高的卷宗跨进门时，靛青官服后背浸出深色汗渍："苏司记，这是景元十年至今所有北疆军报，韩大人分管的那部分都标红了。"他刻意加重"韩大人"三个字，目光扫过苏璃月身后紧闭的门窗。
苏璃月将茶盏推过去："赵掌记先擦把汗。"她抽出最上面一卷，竹纸因反复翻阅起了毛边，"景元十二年冬，朔州报'大雪封山，粮草迟运七日'——"指尖往下翻三页，"同期代州却报'雪霁路通，商队三日抵边'。"
赵文博凑过来，喉结滚动："这两份都是韩大人亲手批的。"
"再看景元十西年春。"苏璃月又抽出一卷，"云州报'北戎牧民进犯，折损百人'，可三日后的战报里，被俘的北戎兵说'那日根本没出帐篷'。"她翻开随身带的小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现代教材里的案例——"唐开元年间，安禄山就是用重复报捷、虚报敌数来麻痹朝廷。"
赵文博的手突然顿在半空。
他正翻到景元十五年三月的军报，泛黄的纸页间滑出片碎帛，上面用密文写着"秋禾入仓时断粮道，引景军西调"。
苏璃月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认得这种密文——原主曾替韩墨轩抄过类似的信笺，当时只当是文人游戏，现在想来，那些"平仄有误"的诗稿，怕是藏着北戎的指令。
"立刻封了这间屋子。"她抓起碎帛塞进袖中，声音发紧，"赵掌记去值房守着，谁来问都说我在核对旧典。"
御书房的烛芯"噼啪"爆响时，萧承煜正将碎帛对着月光。
密文中"西调"二字被他用朱笔圈了又圈，指节因用力泛白："北戎想引开西边驻军，好从东路偷袭。"他突然抬眼，目光如刀，"你怎么确定这不是陷阱？"
"景元十年，韩大人之母过寿，北戎使者送了对和田玉镯。"苏璃月想起原主记忆里那抹翠绿，"原主替他誊礼单时，他说'北戎的玉，比大景的凉'。"她顿了顿，"而这碎帛的质地，和那玉镯的包装纸一样，是北戎特有的胡麻纸。"
萧承煜突然笑了，却比不笑更冷："好个'胡麻纸'。"他将碎帛收进暗格里，龙纹袖口扫过案上的军报，"传沈将军，今夜子时前到御书房。
再让张公公去吏部，说朕要查韩墨轩近三年的批文。"
苏璃月退到门边时，听见他低低说了句："去把赵文博升为五品尚宫。"
出了御书房，暮色正漫过宫墙。
她望着西天火烧云般的晚霞，袖中还残留着碎帛的触感。
方才萧承煜看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可用之臣"的审视，倒像是...看见一柄终于开刃的剑。
"苏司记留步。"
张公公的尖嗓从身后传来。
他捧着明黄缎面的请帖，上面盖着御印："陛下说，明日卯时三刻，御书房紧急会议。"他压低声音，"李大人也被召了。"
苏璃月接过请帖，指腹触到烫金的"景元"二字。
晚风掀起她的裙角，远处钟鼓楼传来暮鼓，一下一下，敲得人心发沉。
她知道，韩墨轩的阴谋不过是冰山一角，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要撕开这看似平静的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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