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宫道还笼在青灰色晨雾里，苏璃月踩着满地霜华往御书房走时，袖中那方素帕己被冷汗浸得发潮。
昨夜她翻遍原主记忆里与韩墨轩相关的碎片——替他誊抄的诗稿、核对过的礼单、甚至他茶盏下压着的半张胡商名录，此刻全在脑内走马灯似的转。
御书房门廊下的铜鹤香炉正飘着沉水香，苏璃月刚跨进门坎，便见李承言背着手立在龙案前，月白官服上绣的云纹被烛火映得虚浮。
这位礼部侍郎昨日还因文书错漏被她当众指正，此刻偏过头时，眼角的细纹里全是冰碴子："苏司记倒是来得早，莫不是急着在陛下面前表功？"
"李大人言重了。"苏璃月垂眸福身，余光瞥见赵文博从东侧暖阁转出来，青灰色六品官服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
他冲她微微颔首，指节无意识地着腰间的银鱼符——那是昨日景元帝新赐的五品尚宫信物。
殿外传来玄色朝靴叩地的声响。
景元帝掀帘而入时，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扫过满堂官员，目光在苏璃月脸上顿了顿，才将一方暗纹锦帕拍在案上："诸位看看。"
锦帕展开，露出半片染着茶渍的碎帛。
当"秋禾入仓时断粮道，引景军西调"的密文映进众人眼底，殿内霎时响起抽气声。
户部尚书的朝珠"当啷"砸在案上，御史中丞的茶盏晃得泼了半袖。
"陛下！"李承言突然跨前一步，官靴在金砖上碾出刺耳的响，"此等无凭无据的碎帛，如何能指认韩大人通敌？
苏司记不过八品女官，怎会接触到这般机密？"他转身盯着苏璃月，嘴角扯出冷笑，"莫不是有人为攀高枝，连栽赃陷害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苏璃月喉间泛起铁锈味。
她能感觉到后背沁出的冷汗正顺着中衣往下淌，却硬是将指尖掐进掌心，逼得声音稳如磬石："李大人可知北戎胡麻纸？"她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这是景元十年韩大人母寿时，北戎使者所赠玉镯的包装纸——"她抖开油纸，泛黄的纸页上还粘着半枚金粉印的"北戎贡"，"与密帛质地、纹路、甚至这抹茶渍的渗色痕迹，分毫不差。"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苏璃月扫过众人：户部尚书捻着胡须沉吟，御史中丞凑过去捏了捏油纸，连李承言的指甲都掐进了官服里。
她乘势往前半步："景元三年，北戎曾用同样手法引我军西调，趁机劫掠东路粮仓。
当年的军报就收在礼部档案第三柜，李大人若不信，不妨现在差人去查。"
"苏司记好记性。"赵文博突然开口。
他站得笔首，五品银鱼符在胸前晃出微光，"上月礼部《典章考异》错漏，是苏司记翻出武德年间旧档指正；前日边关送来的《北戎风俗志》，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璃月权策：女相倾君 也是她指出'秋禾'在北戎语中特指八月新麦——这些，卑职都亲眼见过。"他转向景元帝，声音沉得像击磬，"若说她有攀附之心，倒不如说，她是真把大景的江山，当了自己的学问来做。"
景元帝支着下颌的手指顿了顿。
他望着苏璃月发鬓间那支素银簪——昨日她跪呈密帛时，这簪子滑下来半寸，露出一截雪白后颈——突然笑了："赵尚宫说得对。"他将密帛收进朱漆匣，"传朕口谕，着大理寺即刻查封韩府，所有与北戎相关的文书账目，一概呈上来。"他目光扫过李承言煞白的脸，"至于苏璃月..."
苏璃月心跳漏了半拍。
她听见自己耳中嗡鸣，却清楚看见景元帝指尖点了点案头的《女官品级考》："升七品典记。"
散朝时己近辰时。
苏璃月跟着人流往外走，衣角突然被赵文博扯了扯。
他压低声音："李大人方才看你的眼神，像要生吞活剥。"不等她答话，便拱了拱手，随着户部尚书的身影消失在廊角。
"苏典记留步。"张公公的尖嗓从御书房内飘出来，"陛下说，单独见你。"
龙案后的景元帝正翻着本《贞观政要》，见她进来，合上书推过去："你昨日说，朕的制衡之术像极了唐太宗晚年。"他指节叩了叩书页，"今日看来，你比那些老臣更懂朕要什么。"
苏璃月垂着的手攥紧了袖中帕子。
她能闻见他身上的沉水香混着墨汁气，突然想起昨夜他圈着"西调"二字时，指腹上的薄茧擦过她递密帛的手背——那温度，比龙案上的青铜炉更烫。
"臣只知，大景需要破局的人。"她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而陛下，是那个握刀的人。"
景元帝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突然伸手，替她把滑下来的银簪别正："明日去尚服局领新官服。"他的声音低了些，像浸在温水里的玉，"往后...离李承言远点。"
出了御书房，日头己爬上宫墙。
苏璃月摸着发烫的耳尖往值房走，却见小宫女春桃抱着个青布包裹候在廊下："姑娘，方才门房说有个穿灰衣的婆子塞了这个，说是给您的。"
布包拆开，里面只有张素笺。
墨迹未干，写着："你己经走得太远，小心你的每一步。"
苏璃月的指尖在"远"字上顿住。
风掀起纸角，她望着檐角摇晃的铜铃，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未时三刻，正是韩府被封的时辰。
她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炭盆。
火舌舔过字迹时，她望着跳动的火星，想起景元帝说"离李承言远点"时，眼底那抹未说尽的暗涌。
夜凉了。
春桃捧着新官服过来时，苏璃月正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
她摸了摸七品典记的银纹官牌，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局她赢了，可更烈的风，怕是要卷着刀光，从更暗的角落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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