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更漏敲过五下时,苏璃月笔下的狼毫突然顿住。
宣纸上"藩王不得私蓄甲兵"的墨痕未干,她望着烛火在"甲兵"二字上跳动的影子,指尖无意识着腕间檀木佛珠——这串珠子原是现代导师赠予的毕业礼,此刻却因反复浸了她掌心的温度。
"内相,茶凉了。"夜影掀帘而入,青瓷盏底压着张字条,"尚宝司送来的前朝《唐律疏议》,说您要参考'诸藩王逾制'的判例。"
苏璃月抬眼,见暗卫统领发梢还沾着星子似的雪末——自靖王被押入宗人府,夜影己在风雪里奔波了三夜。
她接过茶盏时触到他指节的冷,便道:"去偏殿烤烤火,让小顺子替你守着。"
"属下不冷。"夜影退后半步,目光扫过她案头堆叠的《大景宗藩令》《开朝祖训》,还有半卷被红笔圈得密密麻麻的《北汉乱纪》——那是她昨日让尚食局小宫女去书库翻来的,"内相要的'藩王统军祸乱'的实例,属下己让人抄了南楚、西梁两朝的案例送来,估计辰时能到。"
"辛苦。"苏璃月将茶盏推回他手边,"喝了。"
夜影喉结动了动,到底捧起茶盏。
青瓷与唇相碰的轻响里,苏璃月低头继续写。
她知道夜影这些年替萧承煜挡过十二刀,却不知他连喝热粥都要吹三下——就像此刻,他吹凉了茶才小口抿着,睫毛在眼下投出淡影,倒像个被强塞了甜汤的少年。
"写好了。"她将最后一页纸推到烛火旁烘干,墨迹在暖光里泛着乌金光泽。
《宗藩限令(草案)》共十三条,首条便是"诸王不得私调边军、私蓄甲兵",末条写着"宗正寺需按月呈报藩王动向,隐瞒者同罪"。
窗外传来宫墙下的更声,是寅时三刻。
苏璃月将草案收进乌木匣,起身时腰际玉佩轻响——这是萧承煜前日赏的,说是"内相协理朝纲,当有仪制"。
她摸着玉佩上雕的云纹,忽然想起昨夜他喂她喝粥时,指腹蹭过她虎口的薄茧。
"陛下醒了吗?"她问夜影。
"陛下寅初便去了御书房。"夜影将茶盏放回案上,"说是要等内相的草案。"
御书房的门虚掩着,檀香混着墨香涌出来。
苏璃月推开门时,正见萧承煜伏在案前,龙纹暗金的袖口沾了墨渍——他向来爱干净,定是看得太入神。
"臣参见陛下。"
萧承煜抬头,眼底有青黑,却笑得极亮:"过来。"他拍了拍身侧的软垫,"坐近些,朕要逐字看。"
苏璃月依言坐下。
他的指尖抚过"藩王不得干预地方刑狱"那行字,忽然道:"你昨日说'祖制是活人定的',朕今日才明白。"他翻到末页,"这条'宗正寺监察',是要分宗正卿的权?"
"宗正寺管宗室,却由宗室掌印。"苏璃月望着他眉心舒展的纹路,"若换作御史台兼管,陛下觉得如何?"
萧承煜的手指在"御史台"三个字上顿住,忽然转头看她。
晨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眼角镀了层金:"你这是要朕的监察之权,从外廷伸到宗室内?"
"陛下要的是百年无内患。"苏璃月将乌木匣推过去,"臣要的是,下次再有人举兵,连粮草都凑不齐。"
萧承煜忽然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你总说自己是执棋的,朕看啊——"他拿起朱笔,在"御史台"旁批了个"可"字,"你是那把刻刀,专削这江山的锈。"
朱笔落下的瞬间,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户部侍郎陈廷年捧着象牙笏板冲进来,见苏璃月在侧,又慌忙行礼,"臣有本要奏——"
"说。"萧承煜将朱笔搁在笔山,声音沉了几分。
"《宗藩限令》削藩过甚!"陈廷年额头冒汗,"当年太祖皇帝封藩,是为屏卫皇室,如今......"
"陈大人可知靖王的粮草车里装的什么?"苏璃月打断他,声音清泠如冰,"是铠甲。
三万边军饿着肚子,他靖王倒想着披甲入京。"她指尖敲了敲案上的《北汉乱纪》,"北汉后主也说'藩王屏卫',结果呢?
十七个藩王,九个起兵,京城被烧得只剩半面墙。"
陈廷年的脸白了白,退后半步:"臣、臣只是担心宗室寒心......"
"寒心总比砍头好。"萧承煜将批好的草案递给苏璃月,"传旨:着内相苏璃月主持修订《大景宗律》,三日后朝会宣示天下。"他扫了眼陈廷年,"陈卿若有异议,三日后不妨当庭奏来。"
陈廷年喏喏退下时,袍角扫过门槛,险些栽倒。
苏璃月望着他踉跄的背影,忽然想起现代课堂上教学生的话:"改革要趁火,火烧得最旺时,旧木才最容易掰断。"此刻靖王之乱刚平,满朝文武还记着雪地里那道血痕,正是掰断旧木的好时候。
"明日让尚衣局送件新冬衣来。"萧承煜的声音忽然放软,"你这月瘦了一圈,腰带都松了。"
苏璃月低头,见自己腰间玉佩果然晃得厉害。
她刚要说话,案头的密报突然被风掀起一页——是夜影送来的,写着"各藩王属地己派暗卫监视"。
她伸手按住纸页,抬头时正撞进萧承煜的目光里。
"下午去慈宁宫。"她将密报收进匣中,"太后昨日让人送了蜜饯,臣得去谢恩。"
萧承煜的手指在龙案上敲了敲:"朕陪你去。"
"陛下这是要给臣撑腰?"
"朕这是怕太后给你塞补汤。"他站起身,龙袍扫过她的衣袖,"上回她送的十全大补膏,你让尚食局分给六局女官了吧?"
苏璃月忍俊不禁:"陛下连这都知道?"
"朕连你昨夜写折子到西更,手冻得握不住笔,让小宫女焐了半刻钟才继续写,都知道。"萧承煜替她披上大氅,狐毛扫过她耳垂,"所以今日,朕要看着你喝了太后的补汤。"
慈宁宫的海棠开得正好,红瓣落进太后的茶盏里。
太后拉着苏璃月的手嘘寒问暖时,萧承煜站在廊下看雪,玄色龙袍与白雪相映,倒像幅挂在殿中的《寒江独钓图》。
首到苏璃月喝完第三碗红枣羹,太后才笑着道:"阿月这孩子,比哀家当年管内廷时还利落。"她转向萧承煜,"皇帝,哀家听说你要改宗律?"
"是内相的主意。"萧承煜走过来,替苏璃月擦了擦嘴角的蜜渍,"太后觉得如何?"
太后望着苏璃月腕间的檀木佛珠,忽然笑了:"哀家当年管六宫,最恨规矩死硬。
阿月要改,哀家便给她撑着。"她拍了拍苏璃月的手,"只是别累着自己,你若病了,皇帝得急出白头发。"
出了慈宁宫,萧承煜果然伸手摸自己鬓角:"朕有白头发么?"
"没有。"苏璃月望着他眼里跳动的光,"陛下的眼睛比十五岁登基时还亮。"
"那是因为......"萧承煜的声音低了些,"有人替朕擦了蒙在眼睛上的灰。"
三日后朝会,《宗藩限令》颁下时,丹墀下鸦雀无声。
苏璃月站在萧承煜右侧,望着下面或惊或惧或释然的面孔,忽然想起穿越那日——她在博物馆看《大景舆图》,玻璃展柜上自己的倒影模糊不清。
如今再看殿下的山河图,每道江河每座关隘都清晰如洗。
散朝后,她在御书房整理新收的奏疏。
其中有封来自江南寒门学子的信,写着"藩王不扰地方,学子方有出路"。
她正看着,窗外忽然飘起细雪,落在窗纸上,融成小水痕。
"明日的观政大典,礼部说能来三千人。"萧承煜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有地方士绅,有寒门举子,还有......"他顿了顿,"朕让人把你在现代写的《历代官制考》抄了二十本,放在文华殿供人翻阅。"
苏璃月转身,撞进他怀里:"陛下何时让人抄的?"
"你熬夜写《宗藩限令》那晚。"他低头吻她额头,"你说要'赢得民意',朕便替你备着。"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苏璃月望着殿外飘雪,忽然想起昨夜在苏府,萧承煜站在她满桌的奏章与地图前问:"这盘棋的终点在哪里?"
她当时望着他眼底的星光,说:"与你并肩,便是终点。"
此刻,她望着萧承煜因喜悦而微弯的眼角,忽然明白——所谓盛世,从来不是史书里几个冰冷的年号,而是有人与你共执棋枰,有人与你同看雪落,有人与你一起,把旧规矩烧成灰,再在灰烬里种出新的春天。
次日清晨,紫宸殿的飞檐上还积着雪。
苏璃月立于丹墀之上,望着殿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有白须的老士绅,有束发的少年郎,有裹着粗布棉袄的乡野书生。
他们仰着头,目光里有期待,有敬畏,更有跃跃欲试的热望。
萧承煜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清越如钟:"今日观政,朕与内相,同听天下之声。"
殿外的雪停了,阳光穿过云层,洒在丹墀的汉白玉上。
苏璃月望着人群中扬起的一张张笑脸,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礼乐声——那是礼部为大典准备的《景昭乐》。
她知道,属于他们的盛世,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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