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尘的轮椅停在医馆门前时，正看见虞惜暖坐在台阶上，身边围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孩子们的衣服沾满泥垢，头发蓬乱打结，却一个个捧着热腾腾的饼子吃得香甜，时不时往虞惜暖身边蹭，像是雏鸟依偎着母鸟。
她也不嫌脏，反而笑着伸手，轻轻抹去一个小姑娘脸颊上的饼渣，指尖温柔地抚过她枯黄的发丝。
萧逸尘怔住了。
吴富贵见状，小心翼翼道：“殿下，要不……我们先回府？”
萧逸尘没有回答，只是指节死死扣住轮椅扶手，骨节泛白。
他应该过去的——可那些脏污的衣衫、凌乱的头发、沾着食物碎屑的手指，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他与她之间。
他想要靠近她，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视线渐渐发黑，胸口像是压了一块沉石，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轻微的颤抖。
……他还是不行吗？
就在这时，一个小乞丐忽然扭头，一眼瞧见了萧逸尘。
他眨了眨眼睛，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戳了戳虞惜暖的袖子
“姐姐，那个坐椅子的大哥哥……是来找你的吗？”
虞惜暖闻言抬头，目光与萧逸尘相触的瞬间，笑意还未扬起，便先染上了担忧。
她刚要起身，那群小乞丐却己经一窝蜂地朝萧逸尘跑去，七嘴八舌地围着他打转，有的甚至伸手去摸他的轮椅。
“别过去！”
虞惜暖连忙上前，伸手拦住孩子们，下意识地将萧逸尘护在身后。
下一刻，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头，见萧逸尘脸色苍白，额角沁着冷汗，却仍从袖中取出一包糕点，递给最近的一个孩子，声音低哑：“……拿去分。”
孩子们欢呼一声，抢过糕点，很快散开了。
虞惜暖松了口气，却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她无言，指尖只在他紧绷的手背上极轻地一掠，便推着轮椅转入后院。
井水清冽，自木桶倾泻而下，哗啦啦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冰凉的水珠。
萧逸尘指节僵硬，洁癖带来的本能抗拒在皮肤下叫嚣。
此时任何人的触碰都像针刺，可他不舍抽回被她握住的手。
她没急着冲洗，而是先捻起一枚圆润的澡豆。
那澡豆带着淡淡的草木清气，在她温热的掌心遇水化开，揉搓出细腻丰盈的白色泡沫。
当那滑腻、温热的泡沫覆上他手背时，萧逸尘的呼吸猛地一窒。
不适感尖锐地窜上来。
可紧接着，她的双手也覆了上来，裹挟着那层柔滑的屏障，将他冰冷僵硬的手完全拢住。
她的掌心柔软，指腹带着薄茧，就在这层滑腻的泡沫之下，与他十指交缠、、揉按。
“咕唧……”
滑腻的泡沫在两人紧密交缠的指间被挤压、摩擦，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粘稠声响。
两人的手在泡沫下交缠，萧逸尘不自觉地去配合她的动作，就在这层滑腻的屏障下，用力却又无比细致地揉搓着彼此的指根、指节，深入敏感的指缝，一遍遍刮洗、。
水流冲下，带走污浊的泡沫，却又立刻被她沾满新沫的手覆盖上来，循环往复。
“没事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羽毛般拂过水面，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没事了。” 那气息，仿佛就呵在他耳畔。
萧逸尘垂眸，她低着头，侧脸线条柔和，神情专注地捧着那双骨节分明、此刻却在她手中显得格外温顺的手，此时的她眼里只有他。
那尖锐的不适感竟在这滑腻的包裹和持续的声中，如冰雪般寸寸消融。
她指尖每一次滑动，都像带着微小的电流，穿透泡沫，首抵心脏。
咚咚咚，一声声沉重又清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挣脱束缚。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酥麻的暖流从指尖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驱散了所有残余的不适，只剩下一种让他头晕目眩的悸动和……无法抑制的狂喜。
她在为我洗手！
她竟如此耐心，如此温柔！她的手……她的手与我这样紧贴！
她……她定是极爱我的！
这个念头如同滚烫的熔岩，毫无预兆地喷薄而出，瞬间烧红了他的耳根，灼烫了他的喉咙。
他猛地闭上眼，长睫剧烈颤抖，不是为了忍耐不适，而是为了拼命压制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名为爱慕的嘶吼，和那震耳欲聋的心跳。
额角的冷汗不知何时己涔涔而下。
一块温热的、浸润了清水的细葛布己轻柔地覆了上来。
她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一个梦境
虞惜暖秀眉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不是说了，让殿下在府里好好休养，不要来找臣妾吗？”
萧逸尘却伸手，只敢虚虚地勾住她的一根食指，指尖轻轻晃了晃，嗓音低柔，带着几分讨饶的意味：“我知道错了。”
虞惜暖轻叹一声。
他每次都是这般——认错认得极快，可下次依旧我行我素。
偏生她见他这副模样，又哪里狠得下心责怪？
“臣妾让人特制的轮椅，殿下用着可还顺手？”
她转移话题，唇角微扬。
“甚好。”他眼底漾开笑意，嗓音温润，“所以……迫不及待想让你亲眼看看。”
“不到一个时辰臣妾便回府了，到时候再看不是一样？”她无奈。
“可我等不及啊，暖暖。”他低声道，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很开心。”
虞惜暖拿他没法，见时辰差不多了，索性决定与他一道回府。
她推着他出了医馆，丫鬟仆从们默默跟在身后。
行至街口，萧逸尘忽然望着街边熙攘的小贩，兴致盎然道：“暖暖，不如我们逛逛再回去？”
虞惜暖抬眸望去——长街上人潮涌动，蒸腾的烟火气里夹杂着糖炒栗子的甜香、烤饼的焦香，还有糖人摊前孩童的嬉笑声。
她低头看向萧逸尘，见他眸光明亮，像是缀了星子，终究没忍心拒绝，
“好，但若不舒服，立刻告诉我，不许逞强。”
萧逸尘点头，唇角微翘，
“我想吃桃花酥。”
之后，他指哪儿，虞惜暖便推着他去哪儿，始终留意着他的神色，所幸他只是偶尔蹙眉，并无大碍。
吴富贵跟在后面，却是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甚至暗暗盘算着，若殿下稍有不适，立刻差月影进宫请张太医——上回那惊险的情形，他可不敢再看第二次！
同时，他心中又忍不住惊叹——夫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竟能让殿下这般放松……
——
街角处，齐文川远远望见虞惜暖推着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身后丫鬟侍卫簇拥，不由皱眉，转头问阿德，
“那人是谁？”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二人——虞惜暖低头与男子说话时，眉眼温柔。
而那男人看她的眼神，分明是男人对女人的独占与爱意。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为何如此亲密？
阿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摇摇头：“不知。”
顿了顿，又笑道，“不过瞧着，倒是与虞大夫挺般配的。”
“是吗？”
齐文川冷笑一声，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
不过一个瘸子，也配得上惜暖？
马车内，虞惜暖端坐靠窗的一边。
她将今日宣讲之事平静道来：
“殿下，今日桂嬷嬷突然到场，妾身让苏木送她回府了。”
萧逸尘眸光微动，声音沉稳，
“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桂嬷嬷那边，你不必挂心。"
虞惜暖微微颔首，眉间却浮现一丝凝重
“臣妾发现桂嬷嬷近日常在医馆附近走动，似有...监察之意。”
她斟酌着用词，既要说清情况，又要恪守本分。
“有我在，不必忧心。”萧逸尘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
虞惜暖心头涌起一阵愧疚。
她心中清楚，能差遣桂嬷嬷的，除了皇后还能有谁？既然皇后己知晓，想必陛下也...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原以为只要隐瞒三皇妃的身份就不会连累萧逸尘，如今看来，朝堂之上哪有真正的秘密？
“殿下...”她轻声道，“臣妾是否...考虑不周？”
这话问得克制，却暗含自责。
这段婚姻始于利益，看似公平的关系，始终她都是既得利益者，而她好似刻意忽略对他造成的后果。
萧逸尘看着她规整交叠的双手，声音放缓：“你做的很好。”
马车微微摇晃，虞惜暖借着颠簸调整坐姿，重新端正面容。
夕阳余晖透过车帘，在她端庄的侧脸投下淡淡光影。
她始终谨记得那时候答应他会做好三皇妃，可是她不可能放弃，如果真的影响到他那两人便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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