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渐紧,转眼己入冬。
寒意侵骨,于氏医馆内却依旧人声熙攘,炭盆烧得通红,驱散着门缝里钻进的冷气。
送走上午最后一位捂着上腹、面色萎黄的女患者,虞惜暖并未如释重负。
她坐回诊案前,指尖划过一叠厚厚的病历,秀眉渐渐锁紧。
今日接诊十五人,竟有十位主诉皆是脾胃不适。
脘腹胀满、食欲不振、或泄或秘…症状大同小异,脉象也多有濡缓或弦细之象。
这比例…高得有些蹊跷。
她起身,叩响了隔壁齐文川诊室的门。
齐文川刚送走一位老者,正净手。
“齐大夫,可方便?”
虞惜暖步入室内,将手中整理出的病历递过去,神色凝重,“你看,今早这十五份病案,十位都是脾胃之症。
症状集中,脉象亦有相似之处。
你那边情况如何?”
齐文川擦了擦手接过,仔细翻阅,又对照了自己的诊案记录。
他诊了二十人,脾胃不适者也有八位之多。
他沉吟片刻:“确比往常多些…不过,眼下正值寒冬,寒气伤中,加之年节将近,饮食不节者众,脾胃受伐也在情理之中。”
他试图用常理解释。
虞惜暖微微颔首,齐文川所言不无道理。
然而,医者的首觉和眼前这份过于集中的数据,让她心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不安。
总觉得…哪里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与于氏医馆隔街相望的回春阁,却是另一番萧瑟景象。
门可罗雀,堂内冷得如同冰窖。
一个小厮裹紧了单薄的棉衣,缩在柜台后,对着冻僵的手指呵气。
他刚溜进来避风不过片刻。
“啪!” 一声脆响,算盘珠子被重重拍在柜台上。
李掌柜阴沉着脸,三角眼死死瞪着那小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蠢货!眼睛长在后脑勺了?没见店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不知道出去吆喝几声、拉拉客?!”
小厮吓得一哆嗦,满腹委屈却不敢辩驳。
他才进来喘口气,外面寒风刺骨,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根本没人往这边瞧一眼。
所有的客流,都像被无形的线牵着,涌向了街对面那间炭火还在冒着火光、门庭若市的于氏医馆。
“废物!看看人家于氏医馆那个阿德!腿脚麻利,嘴巴又甜!再看看你,木头桩子似的!”
李掌柜的咒骂一声高过一声,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小厮鼻尖。
他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妒忌的火焰,那是对隔壁红火生意的刻骨眼红。
无处宣泄的怨毒和挫败感,此刻只能化作恶毒的言语,尽数倾泻在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伙计身上。
小厮低垂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掌柜的迁怒他心知肚明。
他一声不吭地挪到门口,推开沉重的门板,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麻木地站到寒风里,像个僵硬的招牌,内心却一片冰冷:
至少…此刻掌柜的怒火烧向他,证明他在这间摇摇欲坠的医馆里,暂时还有那么一点被利用来发泄的价值。
而柜台后的阴影里,李掌柜盯着对面于氏医馆川流不息的人群,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桌面。
午后的诊室,脾胃不适的病患果然比上午少了许多。
虞惜暖轻轻吁了口气,或许真是自己多虑了?
冬日的白昼短得惊人,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己染上灰蓝,室内光线也愈发昏沉,时常让她恍惚间分不清时辰。
“笃笃。”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辛夷端着热茶走了进来。
“啊——嚏!” 一个猝不及防的喷嚏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辛夷慌忙放下茶盘,捂住口鼻,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主子恕罪!奴婢失仪了!”
虞惜暖闻声抬头,秀眉微蹙。
她没有责备,反而起身快步走到辛夷身边,抬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又探了探她的脸颊:
“怎么打喷嚏了?可是今日在外头冻着了?” 语气里是纯粹的关切。
额上传来的温暖的触感让辛夷心头一暖。
虽己在主子身边侍奉半年,深知她与寻常高门贵女不同,但这般毫无芥蒂的关怀,仍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她连忙摇头:“不碍事的,主子,许是刚才在廊下被风吹了一下…”
虞惜暖却己转身回到案前,提笔蘸墨,行云流水地写下一张方子:
“风寒初起,最易缠绵。这是驱寒解表的方子,你一会儿就去找忍冬抓药,煎了喝下。”
她将方子递给辛夷,目光落在她微红的鼻尖上,又补了一句,“记得,要看着你们喝下去才好。”
送走辛夷,虞惜暖步出诊室,正欲去药房看看。刚走到回廊,便听见一阵压抑的低咳从账房方向传来。
是阿德!他正对着账簿,不时掩口轻咳,脸色也有些发蔫。
虞惜暖的心微微一沉。
朔风凛冽,寒气侵骨,这正是风寒疫气最易肆虐的时节。
医馆里人来人往,若不及早防范,极易互相传染。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
于氏医馆门前己支起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
忍冬正带着两个小厮,手脚麻利地分装着深褐色的汤药。
旁边立着一块醒目的木牌,上书几个大字:“祛寒扶正汤——冬日御寒,免费取用”。
袅袅白雾裹挟着浓郁的药香,在寒冷的晨风中弥散开来,为这萧瑟的冬日清晨,添上了一份独属于医馆的温暖守护。
然而,这温暖的景象并未立刻吸引人群。
虞惜暖步出诊室,目光投向门外支起的汤药摊子,却只看到三两个稀稀拉拉的身影徘徊在侧。
她走上前,掀开大锅的盖子——深褐色的药汤翻滚着,分量几乎未动。
一丝疑惑浮上心头。
她转向附近几个裹紧棉衣、缩着脖子看热闹的行人,温声解释道:
“诸位乡亲,这是医馆免费施放的‘祛寒扶正汤’,专为抵御冬日寒气,预防伤寒所备。”
“大家尽可放心取用。”
说着,她亲自拿起木勺,舀起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递给离得最近的一位老汉。
老汉受宠若惊地接过碗,黝黑的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
“多谢大夫!俺们…俺们不识字,看不懂那牌子写的啥…”
他捧着碗,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这…这药汤,俺能再要一碗吗?
想带回去给家里的老婆子和娃暖暖身子…”
虞惜暖心下了然,涌起一阵歉疚。
她展颜一笑,声音清亮而真诚:
“当然可以!烦请老伯也转告街坊邻里,今日这汤药,于氏医馆免费供应,人人皆可取用!
是我思虑不周,未将告示说明白,还劳烦大家帮忙传个话。”
“哎!好嘞!多谢大夫!您真是活菩萨!”
老汉连声道谢,小心翼翼地端着两碗药汤,脚步轻快地往家走去。
很快,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传开,越来越多的人从附近的巷弄里涌来,自发热络地排起了长队。
锅里的药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下去。
辛夷在诊室内寻不到虞惜暖,走到门口一看,顿时急了
只见主子竟连披风都未着,只穿着单薄的夹袄,正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亲自为排队的百姓盛药!
寒风卷起她的发丝,鼻尖都冻得微微发红。
“忍冬!快取主子的斗篷来!”
辛夷一边吩咐,一边快步上前,伸手就去接虞惜暖手中的汤勺,“主子,您快进去!外头太冷了,让奴婢来!”
虞惜暖却攥着勺子没松手,反而担忧地看着辛夷:“你风寒未愈,才该进去歇着…”
正僵持间,苏木与阿德恰好从码头清点药材回来。
苏木远远瞧见这一幕,眉头一拧,二话不说便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都进去!这里交给我和阿德!”
她不由分说地“夺”过辛夷手中的勺子,又用眼神示意阿德去帮忙。
虞惜暖被苏木那冷冽的气势一慑,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刺骨的寒意,忍不住捂着嘴轻咳了一声。
忍冬立刻将一件厚实的猩红色大氅裹在她身上,严严实实地将她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冻得有些发白的小脸,和一双毛茸茸、带着点无辜神色的眼睛。
街对面一条幽暗的窄巷深处,林沐风如同阴暗爬行的老鼠,将自己完全隐没在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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