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最后一位讨要说法的街坊背影消失在街角。
李掌柜强撑的那口气骤然泄去，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在地。
贴身的小厮慌忙上前，费力地将面如死灰的他搀扶起来。
“林沐风……林沐风明明答应过，这事绝不会漏出去！”
先前的恐惧瞬间被一股破罐破摔的怨怒取代。
既然他们不仁在先，就别怪他撕破脸！
他原以为被虞惜暖抓住如此致命的把柄，必然身败名裂，在京中再无立足之地，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给了他一条赎罪的生路。
“备车！去林府！”
李掌柜声音嘶哑，眼中布满血丝，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林府朱门紧闭，高墙深院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森严。
管家听到急促而不耐的敲门声，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站着的人衣衫凌乱，沾着尘土污渍，形容憔悴不堪，乍看像个落魄的乞丐。
管家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关门。
“等等！” 李掌柜用身体死死抵住沉重的门扉，力气大得惊人。
他瞪着管家，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
“我是回春阁李掌柜！
告诉林沐风，我要见他！现在！立刻！
他若敢不见……”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
“我就去顺天府衙击鼓鸣冤！
把他林家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全抖落出来！
大家鱼死网破！”
管家被他眼中那股亡命徒般的戾气慑住，再看对方报出名号，此事若是真的...。
他唯恐真坏了主子的大事，脸上强挤出一丝安抚的笑容：
“李…李掌柜息怒，息怒！您先别急，容小的这就去通禀少爷，您稍待片刻……”
李掌柜这才松开抵门的手，退后一步，胸膛剧烈起伏。
他笃定林沐风不敢不见他。
书房内，林沐风听完管家的禀报，特别是听到“报官”二字时，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知道了，请他去偏厅等着。”
他挥退管家，转身便疾步走向父亲林立的书房。
“父亲！不好了！
那李掌柜找上门来，扬言要报官！”
林沐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立正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丝对儿子沉不住气的淡淡失望。
他早己不指望这个儿子能成什么大器。
“慌什么。”
他声音沉稳，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
“他那个年纪才得个儿子，视若性命。
这便是他的死穴。
去吧，该怎么做，还用我教？”
林沐风心头一定，脸上重新浮起胜券在握的笑意：
“儿子明白。”
偏厅里，光线有些昏暗，陈设奢华却冰冷。
李掌柜如坐针毡，双手紧紧攥着膝盖，指节发白。
他一遍遍在心里演练着质问林沐风背信弃义、宣布彻底决裂的狠话。
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沐风脸上挂着惯有的、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仿佛只是寻常会客：
“李掌柜？今日怎么这般匆忙上门？可是有什么急事？”
李掌柜“腾”地站起身，积压的恐惧和怒火瞬间冲破理智，声音因激动而尖利颤抖：
“林沐风！你还有脸问我？！
你当初是怎么向我保证的？
你说卖参这事天知地知，绝不会泄露！
可为什么？为什么虞惜暖会知道？！
现在济世堂带着一大群人堵着我的门，逼我双倍赔钱！
我告诉你，既然你不守信我……”
就在他几乎要吼出“这事老子不干了！一拍两散！”的瞬间，林沐风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眼神如冰冷钉在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鸷和压迫感：
“不什么？嗯？”
那轻飘飘的一声反问，却像重锤砸在李掌柜的鼓膜上。
李掌柜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僵，后面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你们把我当替罪羊！这勾当……
我不干了！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呵……”
林沐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嘲讽的嗤笑。
他慢悠悠地踱步上前，无形的压力让李掌柜几乎喘不过气。
“不干了？”
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砭骨的寒意，
“李掌柜，你是不是忘了，如今王侍郎关税可是翻着跟头往上涨？
出弓便没有回头箭的道理你懂吗？”
他逼近一步，欣赏着李掌柜瞬间惨白的脸色，声音压得更低，首刺对方最致命的软肋：
“我让你入伙，是给你发财的机会，你该谢我才是。
现在要赔一大笔钱？正好啊，你更需要钱了不是吗？不然……”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门外，
“你家里那位刚生产完、身子骨虚弱的夫人，还有你那嗷嗷待哺、粉雕玉琢的小儿子……拿什么养？
嗯？
总不能让他们跟你一起喝西北风吧？”
“你……！”
李掌柜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伸手指着林沐风，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赤裸裸的威胁，像冰冷的铁钳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们竟连他的妻儿都摸得一清二楚！不干？他的妻儿……
巨大的恐惧和无边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愤怒。
李掌柜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僵在原地，面无人色。
林沐风满意地看着猎物彻底崩溃，脸上瞬间又恢复了那副伪善的温和。
他甚至还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替李掌柜掸了掸衣襟上的泥土，仿佛在打理一件物品。
然后，他转向门外扬声吩咐，语气带着施舍般的轻蔑：
“管家，带李掌柜去换身干净衣裳。
瞧瞧这身狼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林府怠慢了贵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李掌柜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眼神空洞，任由管家半扶半拽地引着。
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偏厅，也离开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勇气。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
李掌柜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家中，院门内透出的昏黄灯光，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他深吸一口气，在推门而入的瞬间，努力将所有的疲惫、屈辱和绝望都压下去，硬生生在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轻快。
妻子早己备好了几样虽不丰盛却热气腾腾的小菜，正心神不宁地等着。
听到动静，她立刻快步迎了出来，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忧虑。
看到丈夫强撑的笑脸，她心头更是一酸。
外面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却只想独自扛着，不让她和孩子担忧分毫。
李掌柜自然地伸出手臂，将妻子单薄的身子揽进怀里，用自己还带着寒气的外袍裹住她，一同往温暖的屋内走：
“天这么冷，别出来迎我，仔细冻着。
孩子呢？睡了吧？”
“嗯，很乖，吃过奶就睡了。”
妻子依偎着他，声音有些闷闷的，她冰凉的手紧紧回握住丈夫粗糙的大手，传递着无言的担忧和支持。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李掌柜心头一暖，又一阵揪痛。
他真没用，这么多年他只能让她和他过这样的日子。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在两人肩头，她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冬日。
他刚开医馆不久，在街边为一个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的老大爷免费看诊施药。
而她撑着油纸伞就站在不远处，被这份不期而遇的善良深深打动。
那一刻，她心里就认定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这个虽然有些固执、嘴上总说“不能赊账”，却总忍不住悄悄贴钱给穷苦病患的男人。
这份骨子里的仁心，从未改变，她也不相信外面的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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