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的西洋表指到了晚上九点，伤兵营的窗纸上还映着晃动的烛影，苏沐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指导一个新军医做完最后一台清创手术。
“苏医生，还没歇呢？少帅在大门口等您一起回帅府了。”周副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犹豫。
苏沐起身开门，夜风让她打了个轻颤：“周副官，怎么不先回去休息？新军医的包扎手法总不对，我刚琢磨完。”她看见周副官欲言又止的神色，眉头不由微蹙，“可是……少帅出了什么事？”
周副官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方才林老爷和林小姐闹到新兵营门口，将军赶去处置了。这事……姑娘或许该知道。”
他顿了顿，从身后拿出一个带锁的铜箱。
“这是……”苏沐接过箱子，触手微沉，展开时，朱红的官印在烛光下刺得她眼疼。
最上头那张田契的抬头清晰可见，而“立契人”一栏里，“苏沐”两个字写得棱角分明，正是萧烬惯用的铁画银钩笔法。
她指尖猛地一颤，没拿稳，几张地契滑落在地，露出底下盐引、铺面的契书，无一例外全是她的名字。
“下午少帅让我把这些交给苏医生保管。”周副官看着她不知所措的脸，声音放得更轻，“林老爷在营门外喊着要断粮草，将军说……‘夫人名下的田产地契，养云城渝城两军都绰绰有余’。”
苏沐弯腰去拾地契，指尖触到宣纸上冰凉的墨迹，忽然想起三日前萧烬回府时，袖口沾着未干的朱砂印，当时她只当是军中行文，此刻才惊觉那是什么。
从云城到渝城的七十六处产业，从良田到盐道，他竟在婚期前悄无声息地全过到了她名下。
“他……”苏沐的声音有些发颤，捏着地契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他何时……”
“苏医生还在第三战区的医院时，少帅就开始办了，怕苏医生反对，一首没说。”周副官叹了口气，“少帅还对林老爷说，林家的供给想断便断，但所有事都是他一人所为，与老督军无关，与夫人无关，与云城军无关。”
苏沐盯着地契上自己的名字，眼前忽然浮现出萧烬平日里面对自己，万事都紧张的模样——那些产业不是富贵荣华，是他用刀尖舔血挣来的底气，如今却全换成了她的名字，成了护她周全的甲胄。
她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眼眶早己发热，将地契小心翼翼地拢回箱子里，她抱在怀里，那叠宣纸的重量仿佛化作了滚烫的暖意，她抱着箱子大步大步的朝萧烬的方向去。
“穿这么少？”萧烬的声音带着操练后的沙哑，此时夜风渐凉，苏沐身上只一件单衣，袖口还沾着未洗去的血迹，抱箱子的手臂冻得起了细粟。
她刚想开口说“早上出门太着急没顾上”，萧烬己大步走过来，二话不说扯下搭在臂弯的蓝色军装披风。
她下意识抱紧箱子，披风的下摆拖在地上，将她整个人都埋进了宽大的衣襟里，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瞬间驱散了晚风的寒意。
少帅府卧室内。
“萧烬，”苏沐望着萧烬，“那些地契盐引……为何不与我商量一声？”
萧烬没立刻回答，只是垂眸看着她。
“商量？”他忽然低笑一声，“若与你商量，你怕是要把这堆‘破纸’原封不动地推回来。”
他语气轻松，目光却锁着她的眼睛。
苏沐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那些产业是他拿命拼来的底气，她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低声道，“只是觉得，这是大事，该让我知道。”
萧烬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怕你不肯要。”
他的怀抱总是用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她挣不脱，只能埋在他胸前。
“既然知道我不肯，那你为何还是要这么做……”
“赌你心软。”他打断她，语气里竟带着几分难得的无赖，“赌你若哪天厌烦了我，看着我萧烬名下分文皆无，流落街头时，会念着几分旧情，不忍把我丢在路边喂野狗。”
苏沐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眸里，那眼底哪里有半分玩笑，分明是认真百倍，却偏要用戏谑的语气说出来。
“你……”她气得想捶他，指尖却触到他中衣下坚实的肌肉，还有那道她舍不得碰的伤疤。
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萧烬，你哪回不是把自己逼到绝路才肯说实话？”
他低头看她，月光映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那你说，这赌我能不能赢？”
苏沐看着他眼里映出的自己，忽然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我赌萧少帅的赌注……从来都不会输。”
怀里的人身体一僵，随即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苏沐回应他拥抱时，注意到眼前人的右臂打了个极为克制的寒颤。
“今日新兵营操练，又伤到旧处了？”她指尖轻轻按过他右臂疤痕周围微肿的肌肤。
“小伤。”他想转身避开，却被她另一只手按住了后腰。
苏沐没说话，只是取过旁边瓷瓶里的药膏，用指腹轻轻揉开，微凉的药汁混着她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渗入他紧绷的肌肉，让他这几日而绷紧的神经，在此刻悄然松弛下来。
苏沐抬眼看他，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化不开的浓情，像墨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萧烬忽然俯身，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他的发梢还带着水汽，冰凉地贴在她皮肤上，却让她忍不住颤了颤。
他收紧了握住她手腕的手，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轻轻往怀里带。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苏沐感受到他胸膛坚实的温度，她的脸颊贴上他未着寸缕的肩窝，那里还残留着药膏的微凉，却被他身体的热度渐渐焐暖。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触到他背后交错的旧疤，那些都是他用命搏来的印记，如今却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
“我对你，从来不是赌。”萧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种罕见的郑重，他低头，嘴唇擦过她的发顶，轻轻落在她的额角，“是知道，从我们相遇那天，我就知道。”
知道她会心疼，知道她会留下，知道她是他萧烬此生唯一想押上一切的人。
他的吻很轻，却让苏沐浑身一僵，她抬起头，撞进他骤然深沉的目光里，那里面翻涌的情愫让她呼吸一滞，下一刻，他的唇便覆了上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却又在触及她的瞬间，化作了小心翼翼的辗转。
卧室里只剩下两人交叠的呼吸声，萧烬的手掌轻轻着她的背脊，那里的每一寸起伏，都让他感到安心，而苏沐则环住他的腰，指尖陷入他后腰结实的肌肉里。
萧烬的吻从她的唇瓣移到下颌，落在她耳垂上时，感觉到她轻轻颤抖了一下，他低笑出声，声音沙哑而温柔，在她耳边低语，“苏沐，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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