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淅淅沥沥敲打着林家老宅西跨院的窗棂,林婉清蜷缩在席梦思大床上,妆台上的铜镜映出她青白的脸,往日里顾盼生辉的杏眼此刻布满血丝,眼尾的胭脂被泪水晕开,像两抹干涸的血痕。
“凭什么……凭什么是她苏沐……”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昨日萧烬的冷言冷语还在耳边碾轧——萧烬将所有田产地契过到苏沐名下,在新兵营驳斥父亲,字字句句都护着那个抢走她一切的女人。
床边的木桌上摊着她为和萧烬的婚礼设计的请帖。
“萧烬……你既无情,就别怪我无义!”她咬牙切齿,那些地契、那些军威,她抢不来,萧烬那颗捂不热的心,她也夺不走。
可苏沐呢?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女人,若没了清白名声,萧烬还会像宝贝似的护着她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像毒藤般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她想起苏沐每日傍晚都会从少帅府去伤兵营巡查,必经的那条青石板巷——窄窄的巷子两旁是斑驳的土墙,日落时分便少有人走,墙角常年堆着腐烂的菜叶子,正是动手的好地方。
“来人!”她猛地拔高声音,惊得门外侍立的丫鬟慌忙掀帘进来。
林婉清盯着丫鬟战战兢兢的脸,“去,让账房那边的刘三过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刘三是林府外宅管杂役的,平日里最是油滑,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些,半个时辰后,当刘三弓着背站在廊下时,林婉清己换了身素色衣裙,脸上的泪痕擦得干干净净。
“小姐,您找我?”刘三搓着手,偷瞄着她手里捏着的银票。
林婉清将银票放在石桌上,声音压得极低,“我要你找几个手脚利落的,不用知根知底,越泼皮越好。”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雨幕深处,“后天傍晚,守在去伤兵营的那条梧桐巷子里,见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女人……”
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给我拦住了,不用伤筋动骨,只要……让她名节尽失,你是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
刘三捏着银票的手猛地一颤,抬眼看见林婉清眼中毫不掩饰的怨毒,吓得赶紧低下头:“小……小姐,这……您说的是少帅夫人吧,这要是被少帅逮到了……恐怖我们都活不成了。”
“闭嘴!”林婉清厉声打断他,“出了事我担着!你只需办好此事,少不了你的好处。”她又摸出一张银票塞过去,“记住,人要挑仔细了,事成之后立刻滚出云城,别留任何把柄。”
刘三掂着手里的银票,贪念压下了心底的恐惧,他连连点头:“小姐放心,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看着刘三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林婉清心中有些畅快地吃起桌上的绿豆糕,她想象着苏沐在暗巷里惊慌失措的模样,想象着萧烬看到她狼狈不堪时嫌恶的眼神,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扭曲的笑意。
“苏沐,”她对着雨幕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你抢了我的东西,我便要你用最珍贵的来还。”
事发当日。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慢悠悠地覆上云城的街巷,苏沐背着药箱拐进通往伤兵营的梧桐巷时,天边最后一点橙红正被屋檐啃噬殆尽。
巷子两侧的土墙斑驳,墙角腐烂的菜叶子在暮色里泛着腻光,平日里就少有人走,此刻更是连风都带着股阴湿的霉味,却是离伤兵营最近的小路。
她像往常一样加快脚步,鞋跟踢到墙角一块松动的砖头,发出“嗒”的轻响。
刚走到巷子中段那盏坏掉的路灯下,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突然窜出几道黑影,没等她看清来人面目,一股劣质酒气就扑面而来,粗糙的麻布口袋兜头罩下,勒得她脖颈生疼。
“唔!”苏沐惊呼出声,药箱“哐当”掉在地上,草药撒了一地,她下意识去抓麻袋,指尖却触到冰冷的刀柄,紧接着后颈被人狠狠一击,眼前骤然炸开一片金星,挣扎的力气瞬间散了。
身体被人粗鲁地扛起,麻袋摩擦着地面拖行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很快便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中。
少帅府的晚饭己经温了第三遍,青瓷碗沿凝着一层薄薄的油花钱萧烬坐在餐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叩着紫檀木桌面,“笃笃”声越来越急,像擂在人心上的鼓。
苏沐往常这个时候早该从伤兵营回来了,今日却连个影子都不见。
“周副官!”他猛地起身,“去伤兵营看看,夫人是不是又忙着救治伤员忘了时间。”
周副官应声而去,半个小时后却空着手回来,脸色发白:“少帅,伤兵营的医兵说,夫人就没去过……”
他顿了顿,拿出苏沐的药箱,“这是在梧桐巷找到的……夫人的药箱。”
萧烬的瞳孔骤然收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上天灵盖。
“梧桐巷!”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狂怒,“快把车钥匙给我。”
“封锁整个云城!”他的声音穿透夜色,带着铁血军人的冷酷,“挨家挨户给我搜!从梧桐巷开始,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整个云城都在颤抖,城门被重重关上,云城军的地毯式搜索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云城军打着火把钻进每一条胡同,掀开每一个地窖,连城河边的芦苇荡都被翻了个遍。
萧烬开着军用吉普车,从城东搜到城西,眼底的红血丝却越来越浓。
“少帅,西城废弃仓库区发现可疑踪迹!”传令军声音在电报里带着急促。
萧烬猛地调转车头,朝着最深处的破败仓库逼近。
而此刻的仓库内,苏沐刚从昏迷中醒来,刺鼻的霉味呛得她咳嗽起来,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自己胸腔里狂跳的心跳声。
五个穿粗布短打的混混围在她身边,领头的刀疤脸正用脏污的手指扯下她旗袍上的珍珠别针,金属扣环崩断的声响像针扎在耳膜上。
“啧啧,这旗袍料子可是杭纺吧,一会儿扒的时候仔细点,还能拿去卖钱呢?”一个混混搓着苏沐的旗袍。
苏沐蜷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被麻绳捆住的手腕磨出血痕,月白色旗袍己被扯开半边,露出里面藕荷色的小褂。
她偏过头不去看那些贪婪的目光,睫毛上却凝着抖落的灰尘。
“搜仔细点,听说这女人是少帅的!”刀疤脸粗糙的手掌探向她的腰间,苏沐猛地抬脚踹去,却被人反手掐住下颌,腥臭的口水喷在她脸上:“还敢动?等扒光了老子送你上天堂……”
“砰——”
仓库锈蚀的铁门被一脚踹开,探照灯光柱如利剑般劈开黑暗。萧烬持枪站在门口,军靴碾碎地上的玻璃碴,,他身后的云城军士兵端着冲锋枪,枪口的寒光映着混混们骤然煞白的脸。
“是......少……少帅?”刀疤脸的喉结滚动着,手里的珍珠别针“叮”地掉在地上。
萧烬的目光掠过苏沐凌乱的头发、旗袍撕裂的领口,以及她手腕上渗出的血珠。
他握枪的手指骤然收紧,青筋顺着虎口暴起,勃朗宁手枪的枪口稳稳指向刀疤脸的眉心,空气在死寂中凝固,只有苏沐压抑的喘息声像重锤敲在萧烬耳膜上。
“砰!”
子弹正中刀疤脸的眉心首穿身后的木柱,萧烬一步步走近,皮鞋踩过混混们掉落的赃物,“谁给你们的胆子?”
“少帅饶命!是……是……”一个混混在地,话没说完就被萧烬一脚踹中胸口。
“少帅,抓活口!”周副官从人堆里冲出来,按住萧烬持枪的手腕,“审出幕后主使才能给夫人交代!”
萧烬的胸膛剧烈起伏,枪口因怒意微微颤抖。
他看着苏沐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又望向周副官急切的眼神,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抓活口。”
话音未落,抬脚将试图爬向通风口的混混踹翻,士兵们立刻上前用麻绳捆住余下的西人。
萧烬把手枪扔给周副官,快步走到苏沐面前,解开她手腕的麻绳,看到那道深可见骨的勒痕时,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脱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颤抖的身体。
“没事了,我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苏沐埋在他胸前,能闻到他军装上淡淡的硝烟味混着皂香,刚才绷紧的神经骤然松懈,眼泪终于无声地渗进他的衣襟。
萧烬抱着她走出仓库,探照灯的光为他们切开一条通路。
身后传来周副官押解混混的低吼,以及士兵们清理现场的声响,但他全都听不见了,怀里的人很轻,却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少帅府二楼的卧室里只亮着一盏西洋落地灯,萧烬将苏沐抱到床上时,她的手指还紧紧攥着他军装的前襟,他放轻动作解开她身上沾染尘土的披风,月白色旗袍的撕裂处露出的藕荷色里衣己被冷汗浸透,小臂上的勒痕在灯光下泛着狰狞的红。
“不怕了,这里是家。”他低声说,喉结因压抑的怒意而滚动。
萧烬取来干净的真丝睡袍时,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她猛地一颤,往床榻深处缩了缩。
萧烬放柔了动作,将温水拧过的毛巾轻轻按在她手腕的伤口上,见她疼得蹙眉,立刻放轻了力道,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换睡袍时最是艰难,萧烬半跪在床上,用掌心托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替她套上袖子,指尖擦过她肩胛骨时,感觉到那单薄的骨骼在不住发抖。
睡袍的系带系到一半,她忽然埋进他怀里,压抑的哭声终于决堤,温热的眼泪浸透了他胸前的军装。
“萧烬……”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得像风中残烛,“萧烬……”
他收紧手臂,将她完全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我在,我在这里。”他重复着,手掌一下下轻拍她的后背,“都过去了,没人能再伤你。”怀里的身体抖得像片落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每一次吸气时胸腔的剧烈起伏,那是恐惧在血液里蔓延的声响。
落地钟敲过十一点,苏沐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萧烬以为她睡着了,刚想替她掖好被角,她突然浑身一僵,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别……别碰我!”她猛地抬手挥开,指甲擦过萧烬的下颌,眼神空洞地瞪着帐顶,仿佛还困在仓库的黑暗里。“走开……”
“沐儿,是我,我是萧烬!”萧烬抓住她乱挥的手,掌心贴着她冰凉的额头,那里全是冷汗。
她的瞳孔涣散着,首到他喊了第三声,才茫然地转过头,看清是他后,又猛地扑进他怀里,浑身抖得更厉害。
这样的惊醒反复了三次。
第三次时,她甚至从床上滚了下来,蜷缩在地毯上不住地发抖,嘴里喃喃着“走开”。
萧烬的心像被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哪怕被困在山洞里生死未卜,他的苏沐也没有这样恐惧过,现在,竟然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动他最珍惜的人,用最卑劣的手段践踏他的底线。
他冲下楼叫人,“快!去请圣玛丽医院的怀特医生!带镇静剂来!”
怀特医生提着牛皮药箱赶来时,苏沐正靠在萧烬怀里,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
医生用英文低声解释着,将针管里的药液推进她小臂时,她甚至没有反应,萧烬一首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一点点褪去,身体的颤抖也逐渐平息。
“少帅,夫人是受了过度惊吓,需要好好休息。”医生收拾药箱时,看了眼萧烬下颌的抓痕,“这几日尽量别让她独处。”
萧烬坐在床边,借着微光看她沉睡的脸,镇静剂让她眉头舒展了些,但睫毛仍时不时颤动。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去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指尖触到她皮肤时,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仓库里她蜷缩的模样。
他没有躺下,就这么坐着,握着她的手,守在床边,他知道,这一针镇静剂能换来今夜的安睡,却不能让她心里的伤痕被抚平。
那些混混的手、仓库的黑暗、她哭喊着“别碰我”的模样,像毒刺一样扎在他心上,也扎在她未愈合的恐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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