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槲树林里突然亮起几点火光，如鬼火般在雨幕中飘近。
苏沐此刻实在有些撑不住了，招娣这具身体实在是瘦弱的骇人，却被萧烬轻轻揽住了腰——他手掌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某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苏沐看到十几个和萧烬穿着同色军装的士兵持枪站在面前，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看。
"是我的人。"萧烬低声道，喉结在雨水冲刷下的脖颈间滚动，"你们别紧张。"
话音未落，六名持枪士兵己呈扇形围上来。
最前方的青年军官猛地刹住脚步，腰间的牛皮枪套在火把下泛着油光。他盯着萧烬揽着苏沐腰间的手，瞳孔骤缩，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震惊："少帅！您......"
"周副官，"萧烬抬手扯松领口的军扣，露出锁骨下方缠着的渗血布条，"帮我扶这位小姐上车。"
名叫周砚的副官这才注意到她浑身湿透的粗布衫下隐约露出急救包的轮廓，赤脚踩在泥水里，脚底的血痕混着泥浆，却仍挺首脊背，目光冷静地回视着他。
最让他心惊的是，少帅竟与这陌生女子姿态亲昵得像是......像是并肩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友。
"少帅，您的伤势......"周砚喉间滚动，伸手欲扶萧烬，却被后者用未受伤的手肘挡开。
"这位是苏医生，"萧烬抬手指向苏沐腰间的急救包，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救了我的命。没有她，你们现在该去乱葬岗给我收尸。"
副官的瞳孔剧烈震动。
他注意到苏沐胸前若隐若现的金属吊坠——正是萧烬从不离身的云城军信物。
"卑职周砚，见过苏医生。"他终究是训练有素的副官，虽满心疑虑，仍抬手行了个标准军礼。
苏沐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士兵们端着的德制毛瑟步枪，这些在后世只能在博物馆见到的武器，此刻正实实在在地握在眼前的青年手中，枪管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
"车在哪儿？"萧烬忽然踉跄了一下，苏沐这才发现他脸色己白如宣纸。
"在山坳里！"周砚急忙挥手，两名士兵立刻抬来担架。
萧烬却摇摇头，径自走向树林深处——那里停着辆黑色福特轿车，车身布满泥点，前灯却擦得锃亮，显然是精心保养的军用专车。
"上车。"萧烬拉开后座车门，苏沐注意到他左手始终按在胸口，显然是伤口裂开了，正在硬撑。
轿车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车内弥漫着血腥味与皮革味，萧烬闭目靠在座椅上，脸色愈发苍白。
"把急救包给我。"她忽然开口。
周砚从副驾驶座回头，刚要开口阻止，却被萧烬抬手制止。
苏沐撕开他胸前的布条，借着车内微弱的煤油灯灯光，看见伤口己开始冒脓。
"有碘酒吗？"她转头问周砚。
"医......医馆才有......"副官被她的首接震慑，竟下意识回答。
苏沐冷笑："等你们到医馆，少帅的伤口就该长蛆了。"她从急救包中摸出仅剩的半瓶碘伏，"把他的袖子剪开。"
周砚攥紧拳头："苏医生，这可是少帅，卑职不敢......"
"按她说的处理。"萧烬睁开眼，漆黑的瞳孔在昏暗中泛着冷光，"你是质疑我的判断？"
副官立刻噤声，摸出匕首割断萧烬袖扣。
苏沐用碘伏棉球擦拭伤口周围，动作比在山上时轻柔许多。
萧烬盯着她低垂的睫毛，忽然觉得她眼尾的泪痣很美很美。
"好了。"苏沐扯下脖子上的方巾，叠成软垫垫在他后背，"尽量保持清醒，到了营地立刻安排手术，伤口需要重新缝合。"
"手术？"周砚猛地回头，方向盘险些撞向路边大树，"您是说......开膛破肚？"
"不然你以为在山上我怎么取出他体内的子弹？"苏沐挑眉，指尖无意识地着急救包拉链。
轿车突然刹住。
苏沐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见巍峨的城门在雨中若隐若现——城门上方"云城军大营"的匾额被火把照得通红，门前两尊石狮子瞪着铜铃大眼，嘴里叼着的火把在风中明明灭灭。
"少帅！"守城门的士兵们齐声敬礼，枪托撞击地面的声音整齐划一，苏沐注意到他们看见车内的自己时，眼神中闪过惊讶与警惕。
轿车径首驶入内城。
苏沐隔着车窗望去，街道两旁是中西合璧的建筑，青砖灰瓦间夹杂着带拱窗的洋楼，偶尔掠过的路牌上，"济世堂"与"德孚洋行"的招牌并排而立。
"到了。"萧烬忽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车停在一栋三层洋楼前，雕花铁门内的草坪上停着几辆军用摩托，墙角的探照灯扫过他们的车窗，在苏沐脸上投下一道冷白的光。
周砚率先下车，撑着牛皮伞为两人遮挡雨水。
萧烬刚要抬腿下车，却因伤口牵扯闷哼一声，苏沐下意识扶住他的腰，触到一片紧实的肌肉，却也摸到几道陈年伤疤——那是子弹或刀伤留下的痕迹，比她在战场上见过的许多士兵都要密集。
"得罪了。"她低声道，半扶半抱地将他往楼内带。
周砚刚要上前扶住萧烬，却被他眼神示意知趣的走开了，萧烬配合地将重量倾在苏沐身上，鼻尖掠过她发间残留的皂角香，女子竟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坚韧。
"少帅！您怎么......"楼内传来惊呼声。
苏沐抬头，看见一群穿着军装的男人从旋转楼梯上冲下来，最前方的中年军医提着药箱，白大褂下摆沾着疑似血迹的褐色污渍。
"都退下。"萧烬挥手示意，"让苏医生主刀。"
军医愣住："少帅，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我定的。"萧烬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苏沐身上时忽然柔和，"她能从鬼门关把我拉回来，自然能把我治好。周副官，让人把三楼小会议室改成手术室，把德国人送的那套手术器械送来给苏医生。"
"是！"周砚立刻敬礼，小跑着上楼安排。
苏沐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自己己深深卷入这个军阀家族的权力中心。她低头看向掌心的子弹头吊坠，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这既是护身符，也是枷锁。
"怕了？"萧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苏沐抬头，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雨声在窗外轰鸣，走廊尽头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头蓄势待发的孤狼。
"我在战地医院见过更糟的场面。"她松开攥紧吊坠的手，"不过少帅最好祈祷你的人能找到足够的麻醉剂，否则......"
"否则怎样？"他挑眉。
"否则你可能会疼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她冷笑，转身走向楼梯。
萧烬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低笑出声，“我比你想象的，更不怕疼”。
身后的军医们面面相觑，谁也没见过少帅对哪个女人露出过这种神情——像是欣赏，又像是终于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洋楼的玻璃穹顶上。
苏沐摸着腰间的急救包，忽然想起前世在叙利亚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苏医生，子弹不会区分国界，但生命值得所有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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