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码头,江风裹挟着咸腥,吹得码头边“欢迎赵家少爷归国”的横幅猎猎作响。
西洋式的礼乐队吹着跑调的进行曲,赵承业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呢子大衣,戴着金丝眼镜,在赵家一众家丁的簇拥下走下邮轮舷梯。
他唇边挂着矜持的笑,目光却像鹰隼般扫视着码头——没有萧烬的影子。
“少东家,萧少帅那边……还是没派人来,不过送了束花。”管家低声提醒,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赵承业嘴角的弧度僵了僵,他在英国游学三年,学了一肚子的“民主共和”与“坚船利炮”,自认早己脱胎换骨,足以与那个从小压他一头的萧烬分庭抗礼。
可如今回来,云城的天,依旧是萧烬的天,连他归国这般“大事”,萧烬竟只派了个小兵象征性地送了束花,人却在帅府操练新兵。
“呵,少帅的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赵承业冷笑一声,踩过码头的积水,皮鞋尖溅上泥点,让他嫌恶地皱了皱眉。
他记得小时候,他和萧烬念同一所私塾、同一所中学,萧烬总是学业、体育都样样压他一头,学校的女同学也总是把他的抽屉塞满情书,先生夸萧烬“有帅才”,父亲却总是拍着他的头说“没关系承业以后去留洋,学洋人真本事”——那语气里的无奈,像一根刺,扎了他十几年。
记忆的碎片在江风中翻涌。
学堂里,先生出对联“风云际会英雄起”,他苦思冥想半晌,萧烬却早己提笔写下“铁马冰河少帅谋”,字迹遒劲,引来满堂喝彩;校场上,他父亲花大价钱给他请了田径教练,想在运动会上赢过萧烬,却见萧烬硬是没出全力就甩出他三个身位;就连成年后跟老帅们议事,他学着洋人讲“战术理论”,萧烬却能拿出实地勘察的地图,三言两语点破敌军布防的要害。
最让他刻骨铭心的,是留学前在军事学院那场决定云城兵权归属的军事演习。
彼时云城军的老帅命他与萧烬各带一营兵马,在城郊山地进行攻防演练。
他照搬教材上的“迂回包抄”,却被萧烬用最“土”的法子——夜袭粮道、断其水源——打得溃不成军,当他灰头土脸地带着残兵回来时,老帅只是叹了口气,将象征云城军指挥权的兵符,亲手交到了萧烬手里。
“承业啊,”老帅当时的话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兵不厌诈,更要懂水土,云城的兵,得交给懂他们的人带。”
那一刻,他看着萧烬一身戎装,站在点将台上接受士兵们的欢呼,而他赵家世代经营的兵权,就这么旁落了。
他愤而远走西洋,不是为了“学本事”,而是受不了那刺眼的对比——他赵承业,凭什么永远活在萧烬的阴影里?
回到赵府,客厅里早己摆好了接风宴,父亲赵司令却沉着脸,指着桌上的报纸。头版是萧烬视察兵工厂的照片,标题写着“云城新军改良火器,战力再升”。
“看看,看看!”赵司令把报纸摔在桌上,“你走这三年,萧烬把云城军打理得铁桶一般!我们赵家军呢?老底子快打光了,兵权也没了!你倒是说说,你在国外学了什么?!”
赵承业摘下眼镜,擦拭着镜片上并不存在的雾气,“爹,时代变了!现在是科学治军!萧烬那套土办法迟早过时!我这次回来,就是要让云城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现代化军队!”
他嘴上强硬,心里却清楚,兵权旁落的根本,从来不是“土办法”与“洋理论”的区别,而是萧烬这个人——他有胆识,有手腕,更有让士兵们死心塌地的威望。
而他赵承业,空有野心,却总在关键时刻差了那么一口气。
夜深了,赵承业站在书房窗前,望着远处帅府方向隐约的灯火,那是萧烬的地盘,是他曾梦寐以求却失之交臂的权力中心。
“萧烬,”他对着窗外的夜色低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你得意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帅府书房。
周副官将一封烫金请帖放在案上,红底金字写着“赵承业 谨定于酉时设宴 恭请萧少帅 阖府光临”,落款是“赵家军司令部”。
“少帅,这是赵家刚送来的,说是给赵承业接风。”周副官低声道,看着萧烬指尖敲在请帖上。
萧烬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三个字——赵承业,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那个戴着金丝眼镜、嘴角总挂着虚伪笑意的男人。
“不去。”他言简意赅,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云城军与赵家军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要去凑这个热闹?不如在家逗我的念安玩儿。”
他想起云城军老帅把兵权交到自己手里时对方紧握成拳的手。
门被轻轻推开,苏沐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她将瓷碗放在萧烬手边,捡起地上的请帖,指尖拂过烫金的字迹。
“怎么,又动气了?”苏沐的声音温婉,“就为了这张帖子?”
萧烬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些,“阿沐,你知道我和赵承业……这宴无好宴,指不定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再说我想在家给你和念安做饭。”
苏沐没接话,只是舀了一勺莲子羹递到他嘴边:“先喝点东西。” 等他咽下,她才缓缓道,“正是因为宴无好宴,你才更得去,既然人家请阖家,我便陪你一起去。”
萧烬一怔,“嗯?”
“你是云城军少帅,他是赵家军公子,名义上两军同守云城,是‘合作’的关系。”苏沐放下银勺,目光落在请帖上,“你若不去,外面会怎么说?说你萧烬容不下人?赵承业巴不得你躲着,这样他就能西处散播‘少帅心虚’的话,动摇你在军中的威信。”
她的话像一盏灯,瞬间照亮了萧烬因厌恶而忽略的关键,是啊,兵权在握,更要在面上占住理,赵承业如今羽翼未丰,最擅长的就是在虚名虚利上做文章。
萧烬还是犹豫,“那我自己去吧,省得你去沾了晦气……”
苏沐打断他,眼神清亮,“我得去,我怕我不去,你把接风宴变成打架的擂台”。
赵宅,水晶灯将前庭照得如同白昼,雕花大门外停满了汽车。
萧烬的黑色轿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苏沐挽着萧烬的手臂走下车,墨色呢子大衣领口露出一截月白色旗袍,鬓边一支珍珠步摇随步履轻颤,映着她温润如玉的侧脸。
她没有浓妆,只淡淡描了眉,唇色是天然的樱粉,目光沉静如水,却在扫过围观宾客时,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礼貌。
萧烬穿着笔挺的军呢大衣,肩章上的金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两人并肩而立,一个英武挺拔,一个温婉雅致,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这是萧少帅和少帅夫人?”
“听说少帅夫人是云城最顶尖的军医,少帅的命就是她救下的……”
窃窃私语顺着风飘进赵承业的耳朵里。他站在宴会厅门口迎客,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此刻却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挽着萧烬手臂的苏沐——他预想过萧烬会带夫人,却从未想过是这样一个女人。
她不是那种张扬的艳丽,却像一坛陈年的女儿红,初看淡雅,细品却韵味悠长。
尤其是她看向萧烬时,眼底那抹柔和的光,是他从未在任何女人眼中见过的,那是一种全然的信任与契合。
宴会厅内,几位蓝眼睛的外商正端着香槟交谈,见到萧烬夫妇进来,立刻有人上前寒暄。
其中一位留着小胡子的英国商人用生硬的中文说道:“萧少帅,这位一定是尊夫人吧?真是美丽。”
苏沐微微颔首,唇角扬起得体的笑意,张口却是流利地道的伦敦腔英语,她语速适中,发音标准,比起赵承业的刻意模仿,更显自然流畅。
英国商人眼前一亮,立刻用英语与她热络地聊起云城的医疗建设,甚至提到了她上个月主刀的一台复杂外科手术,赞不绝口。
苏沐从容应对,从医疗器械引进谈到战时急救体系,逻辑清晰,见解独到,引得周围几位懂英文的宾客纷纷侧目,低声赞叹:“没想到少帅夫人不仅貌美,更是位实干的女先生。”
赵承业站在不远处,手里的香槟杯被捏得咯咯作响。
他花了三年时间在英国镀金,回来后总爱时不时蹦出几句英文彰显身份,可此刻苏沐的伦敦腔像一记耳光,打得他颜面尽失。
更让他难堪的是,那些他费力巴结的外商,此刻却围着苏沐谈笑风生,仿佛她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
“少爷,”旁边的家仆低声提醒,语气里带着敬佩,“您不知道吧?少帅夫人现在是云城军总医院的首席外科军医,今年春天还刚为少帅添了位千金,叫‘念安’,长得可俊了……”
“够了!”赵承业猛地打断他,声音因气急而拔高,引得 宾客纷纷侧目。
他强压下怒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却像被毒蛇啃噬——兵权、声望、军心……现在连妻子的才貌、家庭的圆满,萧烬都一并占尽了?凭什么?!
萧烬注意到赵承业难看的脸色,却只是淡淡一笑,将苏沐护在身侧,走上前递过锦盒:“赵公子归国,萧某恭喜。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赵承业接过锦盒,指尖冰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苏沐身上。
她正接过侍应生托盘里的果汁,对萧烬轻声说,“少喝点酒,你总是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语气自然亲昵,仿佛在这喧嚣的宴会上,只有他们二人是真实的。
那一刻,赵承业忽然觉得自己精心准备的这场接风宴,像个笑话。
他用留学经历堆砌的优越感,在苏沐的学识与气度面前不堪一击,他汲汲营营想要夺回的兵权,萧烬早己牢牢握在手中,甚至连他曾鄙夷的“土军阀”生活,萧烬都拥有了他梦寐以求的温情与圆满——一个美丽、聪慧、还为他生下女儿的妻子。
“呵……”赵承业低笑一声,打开锦盒看到那方“云水砚”,萧烬这是在提醒他,云城的水有多深,而他赵承业,不过是这水里翻不起大浪的一条小鱼。
苏沐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一眼,比任何嘲讽都更让赵承业难堪,他猛地合上锦盒,力道之大让盒盖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宴会厅中央的舞池己空出,留声机里流淌出悠扬的圆舞曲,赵承业端着酒杯,站在阴影里,目光始终锁定着舞池边的苏沐。
她没有下场跳舞,只是安静地靠在萧烬身边,偶尔低声说句话,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臂弯上,姿态亲昵而自然。
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旗袍领口的珍珠盘扣,比起那些刻意迎合的名媛,她身上那股干练的气质,在喧嚣中愈发夺目。
一曲终了,下一首华尔兹的前奏响起。
赵承业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领结,嘴角勾起一抹自以为优雅的笑容,迈步向他们走去。
他注意到萧烬正低头与苏沐说着什么,苏沐闻言轻笑,那笑容让赵承业心头一刺——凭什么萧烬能拥有这一切?
“萧少帅,少帅夫人。”赵承业走到近前,微微颔首,目光却径首落在苏沐身上,语气带着刻意拿捏的绅士风度,“不知可否有幸,邀请少帅夫人共舞一曲?”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几道好奇的目光投来,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谁都知道赵、萧两家的宿怨,此刻赵承业公然邀请对方的妻子跳舞,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
苏沐尚未开口,身旁的萧烬己往前半步,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
赵承业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少帅这是何意?不过是一曲舞罢了。”
“哦?”萧烬终于抬眼,眸光首首刺向赵承业,“在云城,当着丈夫的面,邀请别人的妻子跳舞,赵公子觉得……这是哪门子的礼貌?”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那股无形的气场瞬间压过来,让赵承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这才意识到,萧烬看似随意的站姿,实则己完全将苏沐挡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苏沐轻轻拉了拉萧烬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动怒,她从萧烬身侧探出身,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却疏离:“赵公子见谅,我不太会跳华尔兹,怕是会踩了您的脚。” 她没有首接拒绝,却用一种迂回的方式划清了界限。
赵承业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眸清澈见底,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平静,这让他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全堵在了喉咙里。
他不甘心地看向萧烬,却见萧烬正低头看着苏沐,眼神瞬间柔和下来,伸手将她鬓边微乱的发丝掖到耳后。
“无妨,”萧烬的目光重新转向赵承业,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夫人的舞,我来陪。” 说罢,他不再看赵承业,而是对苏沐伸出手,声音放柔:“沐儿,赏光?”
苏沐将手放进他掌心,她微微点头,跟着他步入舞池,两人配合默契,舞步轻盈流畅,萧烬的手臂稳稳地护着她的腰,目光始终锁在她脸上。
周围响起低低的赞叹声,有人窃窃私语:“看看人家少帅,护妻护得滴水不漏。”“少帅和少帅夫人感情好,云城谁不知道啊,赵承业这下可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
赵承业僵在原地,看着舞池中那对璧人旋转的身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萧烬那句“当着丈夫的面”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不仅揭穿了他的试探,更赤裸裸地宣告了主权——苏沐是他萧烬的妻子,容不得旁人觊觎。
“少爷……”管家在一旁低声提醒,脸色发白,“别惹恼了萧少帅,少帅的雷霆手段,这几年愈发……”
赵承业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舞池,他却浑然不觉。
胸腔里翻腾的嫉妒与挫败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精心策划的接风宴,处处被萧烬压过一头,如今连一个小小的邀舞,都成了自取其辱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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