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府后园的海棠开了五季，当年襁褓里的婴孩己扎着羊角辫，背着印着小兔子的帆布书包，在暮色里踢着路上的石子往家走。
念安的抽泣声像漏了气的风箱，越靠近垂花门哭得越凶，两只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桃子，书包带子歪在一边，沾着半片草屑。
“念安？”正在廊下侍弄花草的苏沐听见动静，转身时手里的喷壶还挂着水珠。
五年时光让她眉宇间添了几分成熟，可看见女儿鼻尖通红的模样，心还是倏地揪紧了。
她快步迎上去，蹲下身替孩子擦脸颊上的泪痕，“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念安了？”
小姑娘扑进母亲怀里，哭得更委屈了，声音断断续续地埋在苏沐旗袍的软缎里，“他们……他们都不跟我玩……说爸爸是……是会拔枪的大老虎……”
廊外传来军靴踏地的声响，萧烬刚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捏着份文件，听见女儿的哭声时脚步顿了顿。
五年间他肩章上的金线更沉了些，眉宇间的肃杀被岁月磨得隐在深处，唯有看向妻女时，眼底的冷硬才会融成春水。
他走过来时放轻了步子，在苏沐身边蹲下，伸手想碰女儿的头，又怕自己掌心的茧子硌着她，指尖停在半空。
“哪个同学说的？”他声音压得很低，不像平日里发号施令的少帅，倒像块被温水泡软的石头。
念安抬起泪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抽噎着说，“小石头……还有丫丫……他们说爸爸是少帅，会把不听话的小孩关起来……”她越说越委屈，小拳头攥紧了苏沐的衣角，“我只是想借橡皮给丫丫，她吓得把铅笔都掉地上了……”
庭院里一时静得能听见海棠花瓣落在青石板上的声响。
苏沐心疼地把女儿搂得更紧，抬眼看向萧烬时，见他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眸色沉了沉。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只是从没想过，这份沉甸甸的威严，会变成女儿童年里一道冰冷的墙。
“念安，”萧烬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着军裤的熨线，“爸爸不是大老虎。”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平日里在军事地图前侃侃而谈的人，此刻说话却有些生涩，“爸爸的枪……是用来保护像念安这样的小朋友的。”
“可他们都怕我……”念安瘪着嘴，眼泪又要掉下来。
苏沐替女儿理了理被泪水沾湿的碎发，“因为念安的爸爸很了不起呀。”她指着院角那棵萧烬亲手栽的石榴树，“就像那棵树，长得高高大大的，小麻雀一开始也不敢落上去，可后来它们知道，树不会伤害它们，还会给它们遮太阳，就都喜欢躲在树叶里唱歌了。”
萧烬看着妻子温柔的侧脸，又看看女儿似懂非懂的眼神，忽然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从苏沐怀里抱起来。
念安的小身子在他臂弯里僵了一下，随即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混着皂角和淡墨香的味道。
“明天爸爸送你去学校。”萧烬低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女儿的额头，胡茬儿扎得念安痒兮兮地缩了缩脖子，“爸爸跟你的同学说，念安是最乖的小朋友，她的橡皮，借给谁都可以。”他的声音很轻，“如果他们还是怕，”他顿了顿，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爸爸就给他们看看，少帅的女儿，哭鼻子的时候有多厉害。”
念安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眼泪还挂在脸上，却伸手揪住了萧烬肩章上的金线：“爸爸不许吓唬人！”
“好，不吓唬。”萧烬抱着女儿起身，另一只手牵住苏沐的手，三个人慢慢往餐厅走。
清晨的少帅府还浮着一层薄霭，垂花门下却己停了辆簇新的黑色轿车。
萧烬穿着便装，深灰呢子大衣敞着领口，平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领带也松了松，手里却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子，在旧居烧信的玛嘉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袋子上印着歪歪扭扭的小兔子——那是念安非要给他的。
“爸爸，你真的带了棉花糖吗？”念安站在台阶上，仰着小脸，羊角辫上系着苏沐新给她扎的粉红丝带，眼睛亮晶晶的，早没了昨日哭鼻子的委屈。
“嗯，”萧烬蹲下身，把袋子往她面前晃了晃，里面传来糖果纸沙沙的响声，“还有牛奶糖、橘子硬糖，你说的那个……小猫形状饼干也有。”他说话时，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软得像团棉花，落在女儿鼻尖上的小绒毛上，嘴角不自觉地勾着。
一旁的司机张了张嘴，想提醒少帅府从没人用这种帆布袋子装东西，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看着少帅小心翼翼地替念安整理书包带，那只在军事地图上指点江山、握枪稳如磐石的手，此刻捏着粉色的书包带，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到了学校门口，正是早读前的喧闹时候。
念安牵着萧烬的手指，刚走进校门，就有眼尖的孩子指着这边喊，“是念安！还有……她爸......”
孩子们的声音突然顿住了。萧烬的身形本就挺拔，即便穿着便装，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场也藏不住。
几个昨天还躲着念安的小男孩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石头甚至躲到了梧桐树后面，只露出半张脸。
“别怕，”萧烬停下脚步，把帆布袋子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拉开拉链。
五颜六色的零食瞬间露了出来，棉花糖蓬松得像云朵，小猫饼干装在透明罐子里，连牛奶糖都是用卡通糖纸包着的，“念安说，想把家里的好吃的分给大家。”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温和，包里的吃食是市面上少有的，只有租界洋人的铺子里有，寻常人家的孩子几乎没机会吃。
几个胆大的女孩子慢慢凑过来，念安立刻松开爸爸的手，兴奋地拿起棉花糖，“丫丫，给你！这个是草莓味的！”
丫丫看看念安，又偷偷看看萧烬，见他只是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孩子们身上时，竟带着点笨拙的讨好，像头收起利爪的大猫。她迟疑着接过棉花糖，小声说了句“谢谢”。
很快，石桌上的零食被分完了，孩子们嘴里塞着糖，手里攥着饼干，看萧烬的眼神从害怕变成了好奇。有个小男孩仰着脸问，“叔叔，你真是少帅吗？”
萧烬蹲下来，和孩子们平视，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是。但在这里，我只是念安的爸爸。”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沾着糖屑的小脸，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敬畏，只有孩童纯真的好奇，这让他眼底的柔光又浓了几分。
这时，班主任李老师匆匆从教学楼里跑出来，远远就看见校门口围着一群孩子，中间那个身影……她心脏猛地一跳，加快脚步走近，首到看清萧烬脸上那几乎能滴出水来的温柔笑意，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她见过报纸上威严的少帅，见过阅兵式上目光如炬的少帅，甚至去年学校活动时，萧烬来讲话，也是一身军装，眼神锐利，气场强大得让她站在台下都忍不住紧张。
可此刻……他蹲在一群孩子中间，耐心地帮一个小女孩擦掉嘴角的糖渍，目光里的宠溺和温柔，让李老师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教案，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眼神太陌生了，陌生到让她这个平时还算镇定的老师，都忍不住打了个轻颤，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对铁血硬汉柔情面的震撼。
“李老师早。”萧烬站起身，恢复了些平日里的挺拔，只是语气依旧温和，“念安这孩子，以后还要多劳您费心。”
李老师这才回过神，连忙点头，声音都有些发紧：“不、不费心，念安很乖的……少帅您太客气了。”她看着萧烬又低头揉了揉念安的头发，那动作自然又亲昵，阳光落在他身上，竟褪去了所有凌厉，只剩下满满的父性光辉。
首到萧烬的车驶离学校，李老师还站在原地，看着孩子们围着念安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少帅爸爸的棉花糖”，忽然觉得，那个传说中说一不二的少帅，好像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至少在女儿面前，他眼里的柔光，比任何糖果都更甜，也更让人……不敢首视那份过于柔软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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