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雾霭像块浸透冰水的绒布，萧烬刚用刺刀挑开最后一块缴获冻硬的压缩饼干悄悄塞进苏沐的搪瓷缸，日军九二式重机枪的火舌就撕裂了晨雾。
“全体注意！按突围方案收缩！”他发出指令。
前排士兵下意识用身体筑墙，钢盔碰撞声里，有人拽住他的腰带：“头儿！您往后撤！”
萧烬甩开那只手，马靴踩过战友预先埋设的信号弹引线，绿色曳光弹冲天而起——那是启动陷阱的暗号。
日军坦克的履带碾过第一道铁丝网时，萧烬听见地下传来沉闷的“哐当”声。
他伏在雪坑里换弹匣，看见领先的九五式坦克突然跳起，履带被炸飞的瞬间，炮塔里甩出个着火的日军兵，像枚燃烧的流星。
“炸得好！”三营长的吼声混着第二声爆炸，预先埋在路基下的集束手榴弹被触发，将跟进的装甲车掀了个底朝天。
“别护着我！去炸通讯车！”萧烬用枪托砸开扑来的日军，刀刃擦过他肩甲的声响里，他看见左侧山坳里闪过信号镜的反光——那是他埋伏的神枪手小组，此刻正对着日军指挥官的望远镜射击。
子弹穿透镜片的瞬间，对面山梁上的重机枪突然哑火，那是周副官生前教会弟兄们的“斩蛇头”战术。
“总指挥，陷阱全触发了！”传令兵指着日军混乱的阵型，“鬼子钻进咱们的‘口袋’了！”萧烬抹了把脸上的硝烟，看见日军步兵踩进预设的诡雷区，连环爆炸的火光中，有人被吊索拽上半空，那是用绑腿和树枝做的简易陷阱，此刻成了绞杀敌人的绞架。
突围的号角吹响时，云城军弟兄们沿着雪沟鱼贯后撤，伤兵被提前布置的担架队抬着，连地上的弹壳都被后勤兵收进麻袋——这是萧烬定下的铁律，绝不给敌人留下任何可用物资。
他断后掩护时，看见日军指挥官举着军刀怒吼，却一脚踩进伪装的冰窟，整个人消失在黑黢黢的洞口，只留下半截飘着旭日旗的刀穗。
撤到安全地带时，卫生兵小夏捧着伤员登记本哭了：“头儿，一个兄弟都没少！”
萧烬接过本子，指尖划过上面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代表平安的红勾。
他抬头望向身后的山谷，日军残部正在陷阱区里互相践踏，远处的炊烟不是云城军的篝火，而是被炸毁的日军弹药库在燃烧，火光把晨雾染成血色，却映着弟兄们脸上劫后余生的笑。
“把缴获的罐头分了，”他拍了拍最近的士兵肩膀，“告诉炊事班，煮点热汤，加双倍的盐。”
弟兄们轰然应诺，有人把刚缴获的日军毛毯披在他肩上，那毛毯还带着敌人的体温，却被他随手搭在伤兵的担架上。
山风掠过战壕，远处传来日军侦察机的嗡鸣，他却望着弟兄们清点战利品的身影，嘴角终于扬起抹笑意：“小鬼子，想占云城的便宜，还得问问我萧烬埋的地雷答不答应。”
夕阳把战壕染成蜜糖色时，萧烬正用刺刀刮着枪管里的积碳。
苏沐看见，当三营长抱着缴获的罐头跑来时，他紧锁的眉心忽然像被春风吹开的冰面，裂开道极浅的缝。
“头儿，鬼子的牛肉罐头！”三营长的钢盔歪在一边，罐头在他血污的手里泛着锡亮的光。
萧烬接过时，指尖触到金属壳上的旭日标记，眉头又微不可察地蹙了下，苏沐却快步上前，从他手里拿过罐头，用随身的匕首撬开盖子——浓郁的肉香混着牛油味涌出来。
“尝尝。”她用匕首挑出块炖得软烂的牛肉，递到他嘴边。萧烬偏过头，目光扫过弟兄们灰扑扑的脸：“全都给重伤员送去。”
苏沐却把刀尖又往前送了送，牛肉的油星滴在他染血的衣襟上：“就一块，算我替弟兄们监督你补充体力。”
他看着她眼里的执拗，终究是张口咬住了那块肉。
“该你了。”他夺过匕首，挑了更大块牛肉塞进她嘴里，苏沐含着肉，有些舍不得嚼。
“留两口给小夏，”苏沐把罐头递给旁边眼馋的卫生兵，“他昨晚守了通宵。”萧烬没说话，只是用袖口擦去她嘴角的油渍。
篝火在远处燃起，弟兄们用缴获的日军毛毯裹着伤兵，苏沐靠在萧烬肩头，听见他胸腔里平稳的心跳，罐头空了，金属壳被小夏拿去煮野菜，叮叮当当的声响里，她看见萧烬望着跳动的火焰，眉头彻底舒展了——那舒展里藏着的，是比牛肉罐头更珍贵的东西，是他们用命护下的、弟兄们都还活着的此刻。
三个月后。
夕阳把云城废墟的断壁染成金红时，远处传来混杂着哭喊与嘶吼的声浪。
“是……是胜利了！”传令兵连滚带爬冲进战壕，手里的半导体收音机还在滋滋作响，“日本投降了！”
萧烬的刺刀“哐当”掉在钢盔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他盯着收音机里跳动的电子管，身边的伤兵扔掉双拐扑过来，独眼淌着泪，拍着他的肩膀说不出话，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
“胜利了……”苏沐的声音从包扎所传来，她手里的止血钳掉在搪瓷盘里，惊起的血水溅在胸前的红十字臂章上。
她望着帐篷外扬起的尘土，热泪滚过下颌，砸在伤员未愈合的伤口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三营长，他抄起缴获的日军军号，对着天空吹出不成调的旋律。那是老团长教的《救伤兵歌》，跑调的音符撞在断墙上，却让所有云城军弟兄们红了眼眶。
“老团长！周副官！”不知谁喊了一声，整个废墟突然安静下来。
萧烬摘下钢盔，他望着龙王庙的方向——那里埋着老团长的义肢和周副官的钢盔。
“胜利了——！”不知是谁先吼出声，紧接着，整个云城废墟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弟兄们抛起钢盔，用刺刀挑起旭日旗扔进篝火，有人把盘尼西林高高举起，药瓶在夕阳下像串串水晶。
苏沐被萧烬紧紧抱在怀里，听见他胸腔里的心跳震得她耳膜发疼，而他的眼泪正落在她后颈的旧疤上。
篝火升起来时，大家把所有缴获的日军罐头堆成小山。
萧烬用马刀撬开第一罐牛肉，却先喂给了旁边断腿的小战士，火光中，有人拿出用弹壳串的风铃挂在碉楼上，叮叮当当的声响里，有人开始唱军歌，起初只有零星的声音，渐渐汇集成洪流。
苏沐望着跳动的火焰，看见火里映出周副官替萧烬挡炮弹的背影，老团长挥舞马刀，还有小李护士永远停在十七岁的脸。
她悄悄摸了摸手腕上的伤疤，那里曾被玻璃片划开，此刻却被萧烬的手指轻轻覆盖。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他们听见了，他们看见了。”
是的，他们听见了。
云城的每一寸土地都听见了，那些用血肉铺就胜利之路的弟兄们，此刻正化作夜空中最亮的星，看着他们用命守护的土地上，篝火如昼，欢呼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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