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伤兵营内,苏沐正用止血钳夹起煮沸的棉线。
搪瓷盘里的血水晃出涟漪,映着她低垂的眼帘,伤兵腿上的弹孔在蒸汽中泛着红,她下针的手稳得像手术室里的台钳,仿佛那只曾被日军少佐攥住的手腕,从未在寒夜里抖得握不住玻璃片。
“苏医生,换药。”担架兵的喊声穿透帐篷,她应声转身时,衣角扫过墙角堆放的缴获物资。
一块染血的旭日旗布标从麻袋口滑出,她的指尖刚触到药瓶旋钮,胃里突然翻江倒海,猛地转身撞开后门,在草地上呕出酸水,首到胆汁灼痛喉咙,才扶着结冰的门框慢慢首起腰。
“身体不舒服?”萧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军大衣披在她肩上时带着他身体的温度。
他擦去她嘴角的秽物,苏沐却听见自己用平稳的语调说:“没事,可能是野菜粥不干净。”
他没接话,只是替她理好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下颌时,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
远处传来日军侦察机的嗡鸣,她望着天空中掠过的黑影,喉结轻轻滚动,最终只是转身走进帐篷,拿起剪刀继续处理伤兵的腐肉,仿佛刚才的呕吐只是错觉。
深夜的行军帐篷里,苏沐蜷在羊皮毯下,呼吸渐渐均匀。
萧烬替她掖好被角,指尖触到她后腰未愈的伤疤,那里的皮肤比别处凉些,像块永远化不开的冰。
他走出帐篷时,雨水打在脸上,却没感觉冷,首到靠在树干上,才慢慢滑坐下去,双手攥住自己的头发。
记忆像被鲜血浸透的绷带,层层剥开——她在冰河里颤抖的身体,脖颈上暗褐的指痕,还有那声撕心裂肺的“我脏”。
他闭上眼,却看见战俘营帐篷里散落的玻璃片,每一块都映着她空洞的眼神。
喉咙里泛起铁锈味,他咬住手背,不让哭声溢出,指甲嵌进肉里,首到血腥味盖过心口的疼。
远处传来哨兵换岗的脚步声,他抹了把脸,站起身,回到帐篷,看见苏沐在睡梦中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胸口的衣襟,那里曾有日军的手撕开布料。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在睡梦中一抖,随即又慢慢放松,掌心的汗濡湿了他的指缝。
天快亮时,她在他怀里醒来,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却只是像往常一样说:“今天该给伤员拆石膏了。”
他点头,看着她坐起身,背对着他系上红十字臂章。
两人之间从不再提战俘营的夜,就像从不提周副官的钢盔滚落在地的声响,或是老团长断裂的腿。
但萧烬知道,每当旭日旗的影子掠过帐篷,她转身呕吐时,指甲会深深掐进掌心,而她也知道,每当深夜他走出帐篷,回来时眼睛总是湿漉漉的。
他们像两棵在战火中并排生长的树,根系在地下纠缠着疼痛,枝叶却在阳光下努力舒展,为彼此撑起一片看似平静的天空。
这天,苏沐攥着染血的纱布猛地站起来,卫生兵小夏的话还在耳边炸开:“城西医疗站被端了!小李护士……被日军拖走了!”
她后腰的旧疤突然灼痛,仿佛又回到战俘营那夜,军刀挑开衣襟的冰冷触感。
“我要去救她回来!”急救包撞在胯骨上,她踉跄着冲向弹药库,却被萧烬从身后拽住。
“云城军己经派了突击队,你不能去!”
“她才二十一岁!”苏沐甩开他的手,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他们会像对我一样……”声音突然卡住,喉间泛起熟悉的铁锈味。
萧烬看见她瞳孔里晃动的恐惧——更用力地把她绑在自己怀里。
“我绑也要把你绑在这里!”他抄起绷带缠住她手腕,却被她用头撞向胸口。
她的额头磕在他未愈的枪伤上,两人同时闷哼出声。
“放开!”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不能让另一个女孩像我一样……”
萧烬终究还是没让她走。
突击队归来时,担架上盖着的白布浸着血,苏沐挣断绷带冲过去,风掀起布角,露出小李护士苍白的脸——她的眼睛睁着,领口撕开的地方,青紫的指痕像条毒蛇盘踞在锁骨。
旁边的士兵捧着染血的护士帽,帽檐上还别着苏沐送的、用红十字臂章改的发卡。
“我们没救回小李护士,但是日军窝点,我们端了,日军旗……”突击队队长的声音沙哑,从怀里掏出块猩红的布标,旭日图案上沾着脑浆。
苏沐的视线落在那圆圈上,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踉跄着撞开人群,跪倒在冻土上干呕,胆汁灼痛喉咙,她却停不下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萧烬扶住她颤抖的肩膀,看见她盯着布标上的血渍,眼神涣散得像个破娃娃,她的手指抠进泥地,指甲缝里渗出血来,却感觉不到疼,只是一遍遍地干呕,首到眼泪混着秽物砸在结冰的土地上。
“别看了……”萧烬想捂住她的眼睛,却被她狠狠推开。她爬向小李护士的遗体,手指悬在那道指痕上方,突然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那声音撕心裂肺,让周围的士兵们红了眼眶——他们见过她在手术台上冷静如刀,见过她在炮火中扛着伤兵奔跑,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崩溃。
“是我没救她……”她的额头抵在冰冷的担架上,血污蹭在白布上,“我明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明知道……”萧烬蹲下来抱她,感觉她的身体在怀里抖得停不下来。
夕阳把日军旗的影子投在雪地上,猩红的圆圈像滴永远凝不住的血。
苏沐埋在萧烬怀里,闻着他军大衣上的硝烟味,却仿佛又回到那个寒夜的战俘营,军靴碾过稻草的声响,酒气混着血腥味的呼吸,还有那声撕心裂肺的“我脏”。
喉咙里又泛起呕吐的冲动,她死死咬住嘴唇,首到尝到血的甜腥。
“我在这里……”萧烬的声音埋在她乱发里,“我在这里。”他知道,小李护士的死像把钥匙,打开了她锁在心底的噩梦,那些以为被救伤兵的忙碌掩盖的伤痕,那些深夜里无人看见的颤抖,此刻都随着这声崩溃,汹涌而出。
担架被抬走时,苏沐的手指还抓着小李护士冰冷的手。
萧烬背着她往回走,听见她在怀里断断续续地呢喃:“二十一岁……和念安一样大……”他的脚步顿了顿,抬头望向被战火熏黄的天空,一只乌鸦叼着块猩红的布标飞过,那布标上的旭日,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刻在他们所有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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