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敲门时，萧烬正接过苏沐手里的日记本，想锁进床头柜抽屉，苏沐硬生生放回了他枕头下，“我知道，没有这本笔记，你睡不着。”
闻声顿了顿，指尖还压在磨损的皮革封面上，门被推开条缝，张妈端着两杯温牛奶探进头，“先生，太太，念安小姐有信来啦。”
信封是淡蓝色的，边角印着大学的校徽，苏沐接过来时，指尖触到信纸透出的温度，像是握着念安刚写完的余温。
她展开信的动作很轻，目光扫过熟悉的字迹，读到“硕士论文答辩通过了”那句时，一滴泪猝不及防砸在“想回家看看你们”的字眼上。
“她要毕业了……”苏沐的声音裹着哭腔，“都这么大了……”
萧烬伸手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心口，张妈识趣地放下牛奶退出去，带上门时留了道缝，走廊的灯光漏进来，在地毯上投出窄窄的金边。
苏沐把脸埋在他胸前，信纸被捏得发皱，念安信里那句“不知道爸爸妈妈这些年好不好”像根细针，扎得她心脏一阵阵地抽疼。
“想见她就写信叫她回来。”萧烬的声音低沉，带着安抚的力道，指腹蹭过她后颈未干的碎发，“我让张妈收拾她的房间，衣柜里还挂着她走时留下的裙子。”
“可是……”苏沐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我该怎么见她？她走的时候才十七岁，什么都不懂……”
念安临走前抱着她哭，说“爸爸妈妈一定要等我回来”，那时云城的炮火还在天边轰鸣，她拍着女儿的背，说“等战争结束，妈妈去接你”。
可战争结束了，她和萧烬身上的伤口却没好，那些埋在枕头下的名单、泡在冷水里的夜晚，要怎么说给一个在和平年代读完硕士的孩子听？
“她问起战争怎么办？”苏沐的声音发颤，“问起我们身上的疤，问起为什么周叔叔再也没回来……我该怎么说？”
萧烬沉默了很久，他知道她在怕什么，怕那些血腥的细节会烫到念安，怕女儿眼里那个无所不能的父母形象，会碎在真实的残酷里。
“我们可以……慢慢来。”萧烬捧起她的脸，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自己眼底也漫上一层湿意，“不用一下子都说清楚，先带她去吃糖糕。”
他顿了顿，看着她泛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告诉她，我们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有她，我们才必须从黑暗里走出来，好好活下去。”
苏沐的肩膀还在微微发抖，却慢慢点了点头，把脸重新埋进他怀里，紧紧攥着那封淡蓝色的信。
苏沐坐在书桌前，念安的来信还摊在桌角，那句“想回家看看你们”像枚图钉，把她的目光钉在字里行间。
钢笔尖在墨水瓶里蘸了又蘸，墨水却迟迟落不到纸上。
她看着信纸上自己写下的第一行字——“念安吾爱”，她终究是没敢写“欢迎回家”。
抽屉被拉开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她摸出那张刚从银行取出来的支票，票面的数字是她和萧烬攒了许久的积蓄，边缘还带着银行印章的温热。
“……导师说你很有科研潜力，”她咬着牙，笔尖在纸上艰难地移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来的，“最近云城大学的教授接了个跨国项目，需要博士学历的研究员参与，他特意跟我提起你……”
谎言编到一半，钢笔突然掉在纸上，她想起念安小时候趴在桌上写作业，总爱问她“妈妈，云城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大”，那时她指着地图上的远方，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可现在念安长大了，她却把那片天地用谎言遮了起来。
支票被小心翼翼地折成小块，塞进信封角落。
她怕念安不收，又在信的末尾加了句：“就当是爸爸妈妈提前给你的毕业礼物，读完博士回来，爸爸说带你吃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糖糕。”
邮票贴在信封右上角时，她的拇指反复着那个鲜红的邮戳，仿佛这样能把谎言按得更实一些，首到听见走廊里传来萧烬的脚步声，她才猛地将信封塞进桌肚里，指尖还残留着支票的冰凉和信纸的温热。
“还没睡？”萧烬的声音带着睡意，手落在她肩上时，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没多问，只是弯腰看见她指尖的墨迹，伸手拿过纸巾帮她擦拭，“又给念安写信了？”
苏沐侧躺在床上，盯着萧烬肩线在黑暗里的轮廓，首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忽然顿了一下，苏沐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
“我……”她喉咙发紧，过了很久才挤出后半句，“我让她在伦敦多留三年读博士。你不会怪我吧？”
黑暗中，萧烬的沉默长得像一段没有尽头的路。
苏沐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撞破肋骨，她知道这借口太拙劣，念安明明在信里说想回家，而她却用一张支票和几句谎言，把女儿又推开了三年。
“怪你做什么？”萧烬忽然抬手，指腹轻轻擦过她鬓角的碎发，“萧家从上到下，还没出过博士呢。”
苏沐猛地睁大眼睛，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她以为会等来叹息，或是像上次那样沉默的拥抱，却没想到他用如此轻松的语气，接过了她那份沉重的愧疚。
“你看，”萧烬顿了顿，把她往怀里揽得更紧，下巴抵着她发顶，“当年你说要送她去国外读书，我还怕她吃不了苦。现在好了，博士啊，得多聪明的丫头才能念下来。”
他的语气里透着实打实的骄傲，像在谈论一场打赢的硬仗。
苏沐却忽然觉得鼻尖发酸，那些藏在枕头下的日记、不敢拆的家书，此刻都在他刻意扬起的语调里，变成了可以暂时搁置的伤疤。
她知道他不是真的不介意。
昨晚她起夜时，分明看见他坐在书房，对着念安十七岁的照片发呆，可他此刻却把所有的重量都扛在自己肩上，用“萧家没出过博士”做幌子，替她圆着那个脆弱的谎言。
“其实我……”苏沐想说“其实你知道我是怕”，怕念安看见他们深夜惊醒的样子，怕那些被忙碌掩盖的伤口，会在女儿清澈的目光里轰然裂开。
“我知道。”萧烬打断她，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背，“博士好，多读点书总是好的。等她读完回来，咱们再给她办个风风光光的接风宴，到时候……”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某种遥远的憧憬，仿佛真的在规划三年后的场景。
苏沐把脸埋进他胸口，听着他心跳的节奏，忽然觉得这黑暗里的谎言与骄傲，都成了两人之间不必言说的默契。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又躲进云里，卧室里重新沉入浓稠的黑暗，苏沐感觉到萧烬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她知道他懂她的恐惧，就像她懂他枕头下那本日记里浸着的血与泪。
“萧家的第一个博士，”萧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们念安啊，真给爸妈长脸。”
长脸吗？苏沐在心里问。或许吧。只是这荣光背后，藏着两个满身伤疤的父母，用三年的时光做缓冲，试图在女儿归来前，把那些被战火啃噬的岁月，勉强缝补成能坦然示人的模样。
而此刻，她只能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把那句没说出口的“对不起”，咽进被他体温焐热的空气里。
(http://www.220book.com/book/JLS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