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隔着攒动的人群，念安一眼就看见那对并排站在石阶上的身影——父亲萧烬的背似乎比照片里更驼了些，右手下意识地扶着膝盖，像是在借力，母亲苏沐的头发被海风吹得乱了，正抬手想去捋，却在袖口露出手腕上一道护腕，动作顿了顿又放下。
“爸！妈！”念安的声音带着哭腔，萧烬闻声抬头，眼里瞬间漾开光亮，却在迈步时膝盖猛地一沉，往前踉跄了半步。
苏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两人相视而笑，脸上的皱纹挤成温柔的褶子，却掩不住眼角那抹被岁月刻深的疲惫。
念安冲过去时，撞进一个混合着药油味的怀抱，萧烬的手臂依旧有力，却在圈住她时微微发颤，下巴抵在她发顶，像小时候那样着，“瘦了，在国外没吃好。”
“爸……”念安埋在他胸口，“你的膝盖……”
“老毛病了，不碍事。”萧烬拍拍她后背，悄悄往苏沐那边靠了靠，借力站稳，“你妈给你带了糖糕，热乎的。”
苏沐这时才插上话，想接过念安的行李箱，手指刚碰到拉杆就疼得蜷了蜷，最终只能让萧烬接了过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的手背上多了些老年斑，曾经能织出细密针脚的手指，如今关节有些，碰不得冷水的老毛病，在海风里隐隐作痛。
念安看着父亲扶着膝盖的手，看着母亲藏在袖口里的护腕，那些在越洋电话里被轻描淡写的“小毛病”，此刻都化作尖锐的疼，扎得她眼眶通红。
她猛地张开手臂，将父母一起搂进怀里，眼泪砸在苏沐的肩头：“爸妈，你们怎么都老了……”
萧烬被她勒得闷哼一声，却反手将她和苏沐都圈紧了，声音里带着笑：“傻念安，你都博士毕业了，我们能不老吗？”
苏沐从裤兜里掏出个油纸包，递到念安面前，“巷口李叔家的糖糕，知道你惦记。”
油纸包还透着温热，糖霜的甜香混着海风钻进鼻腔。
念安接过时，看见父亲指尖的老茧比记忆中更厚，她吸了吸鼻子，故意扬起下巴：“爸妈，还当我是小孩儿呢？”
“在爸妈眼里，你永远是小孩儿。”苏沐替她理好歪掉的帽子，指尖擦过她眼角的泪，“当年你出国时才十七岁，一晃眼，都戴博士帽了。”
萧烬在一旁用力点头，膝盖的疼似乎都被这团聚的暖意驱散了些，如今和平来了，女儿也回来了，手里的糖糕还是当年的味道，只是递糖的人，膝盖己撑不起当年的冲锋，而接糖的人，眼角也有了成熟的泪光。
“快尝尝，”萧烬催促道，自己先掰了一小块塞进苏沐手里，“李叔说你小时候总偷他糖霜，特意多撒了些。”
念安咬下一口，滚烫的糖汁在舌尖化开，甜得人眼眶发热。
她看着父母互相喂着糖糕，父亲的手搭在母亲的手背上，两个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交叠着，像两枚历经战火的勋章。
客厅的落地灯把羊毛地毯烘得暖融融，念安蜷在沙发里，偷瞄着坐在单人椅上的萧烬。
茶几上的紫砂壶冒着热气，苏沐刚给客人斟好茶，瓷杯碰在碟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坐在念安身边的男生立刻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袖口露出块简约的腕表。
“这是我伦敦的同学，陈屿。”念安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我们……一起进了银行工作。”
萧烬呷着茶，目光从陈屿挺括的西装领移到他握杯的手——手指干净修长，没握过枪也没磨过茧，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陈先生和我们念安是同学，现在又成了同事？”萧烬放下茶杯。
“叫我小陈就好，萧伯父。”陈屿坐得笔首，却在念安悄悄拽他衣角时，耳根泛起薄红，“我和念安，我们在交往……”
“我们是在伦敦校友会上认识的。”念安抢着说，脚尖在地毯上画圈。
苏沐在一旁轻笑，递过一碟橘子，正是念安小时候爱吃的那种。
萧烬没再追问，只是看着陈屿给念安剥橘子，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次。
“银行好啊。”萧烬忽然开口，手指着茶杯温热的边缘，“朝九晚五，不用算着秒针等撤离信号。”
陈屿愣了一下，念安却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她知道父亲说的“好”是什么意思——是不用像母亲那样，把止血药粉偷偷塞进丈夫的战术背心，是不用在听见警笛声时，下意识摸向窗台，是不用在每个深夜，数着挂钟的滴答声，等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人。
“小陈这孩子稳重。”苏沐替萧烬续上茶，看他悄悄揉了揉膝盖，“上次念安说你们加班，他还特意给她带了热汤。”
萧烬点点头，目光落在陈屿手腕的腕表上。
“以后啊，”萧烬忽然伸手，拍了拍陈屿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像在战场上拍弟兄的背，“多照顾我们念安。她小时候怕黑，，她胃不好，生冷的东西别让她碰，还有……”
“爸！”念安的脸涨得通红，陈屿却认真地点头，握紧了念安的手：“萧伯父，我知道的。念安说过，您和阿姨……很不容易。”
空气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紫砂壶的水沸声轻轻响着。
萧烬看着眼前这对年轻人，西装革履，眉目舒展，没有旧伤疤，没有战时的警惕，连说话都带着和平年代特有的从容。
他忽然觉得，当年死守的那个黎明，那些没能带回来的弟兄，那些藏在枕头下的名字，都在这一刻有了意义。
“银行好，”他又说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真的好。不用像你妈那样，把‘注意安全’西个字，在心里转十八道弯，才敢变成‘早点回来’。”
苏沐伸手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念安看着父母交叠的手，又看看身边陈屿温暖的掌心，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陈屿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坚定：“萧伯父，苏伯母，我会照顾好念安的，念安不能吃的东西，我都记下了。”
萧烬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忽然笑了，“行，有你这话，我这老骨头就放心了。”他端起茶杯，朝陈屿示意了一下，“来，喝口茶，就算认下你这个……照顾念安的接班人了。”
(正文完，下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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