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课时间只有半小时，萧烬还在玄关处磨磨蹭蹭。
他第三次替苏沐调整丝巾结，明明是五月的天，却偏要把她的羊毛开衫领口又紧了紧。
“今天有战术推演，中午可能晚些回。”他蹲下来替她系好帆布鞋鞋带，白发在晨光里泛着银，“不用等我，饿了就先吃。”
苏沐无奈地笑，伸手揉乱他刚梳好的头发：“知道了，萧老师。再不走，你的学员该在沙盘室等成望师石了。”
可萧烬没立刻起身，反而握住她的手，“邻居说，上周三你去买菜，结果在巷口摔了一跤，”他声音低下去，盯着她手腕上的护腕，“我在军校上课，连扶你起来的人都没有，我干脆退休好了。”
空气里弥漫着张妈刚煎好的葱油饼香，苏沐看着他眼底未消的红血丝——昨夜他又在书房对着念安寄来的硕士毕业照发呆。
“那我陪你去军校上班吧。”她忽然说，抽回手替他理平制服领角，“听说医疗兵班缺教员，我去教战场急救。”
萧烬猛地抬头，他看见她从口袋里掏出叠好的申请表，表头印着“云城军校教员聘用”，落款处“苏沐”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像当年在电台急件上签的收条。
“你……”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触到申请表上还没干透的墨迹，“医生不是说不能久站吗？”
“坐着讲课也行啊，而且我也是医生啊，也能照顾好自己。”苏沐把申请表塞进他公文包，顺便塞了颗润喉糖，“还能监督你少喝浓茶。”
“学员们该笑话了。”他闷闷地说，手臂却箍得更紧。
“那就让他们笑。”苏沐拍拍他后背，想起上周在军校看见他给学员演示匍匐前进，膝盖的旧伤让他险些摔倒。
两人出门时，张妈在厨房窗口喊：“带把伞！看着天儿恐怕有雨！”萧烬应声回头，却把苏沐的手攥得更紧。
军校的梧桐道上，从此多了道并肩的身影。
萧烬的战术教员制服蹭着苏沐的白大褂，他会在路过操场时下意识把她往内侧带，避开横冲首撞的学员，她则会在他讲课时，从医疗室溜到后排，看见他揉膝盖就递过暖水袋。
学员们都暗戳戳的看着这对老夫老妻秀恩爱，放学的时候——萧烬替苏沐背着医疗箱，另一只手还牵着她，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萧顾问连去办公楼交个教案都要牵手！这哪是来上班，分明是把老婆拴在裤腰带上！”老校长都忍不住感叹。
云城军校的战术沙盘室总弥漫着一股旧皮革与粉笔灰的混合气息。萧烬站在两米见方的沙盘前，教员制服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上那道被流弹擦过的浅疤。
他指尖夹着根指挥棒，在代表东街口的微型楼宇间轻点，“云城巷战，二营在这里遇伏，”他的声音沉而稳，指挥棒划过沙盘上用红漆标出的火力网，“当时通讯中断，前锋连误判敌军兵力——谁能告诉我，错在哪？”
前排学员唰地举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报告！”穿迷彩服的学员站起身，“是侦察兵渗透深度不足，没能确认敌方暗堡位置！”
萧烬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弯腰从沙盘下抽出个铁皮盒，倒出一把染着油彩的微型兵人。
“实战时，三排有个新兵揣着母亲缝的手帕，”他把持枪的兵人摆在西街口废墟处，指腹蹭过兵人磨损的头盔，“他冒死爬过封锁线送情报，手帕上浸着血，却把敌军布防图卷得好好的。”
学员们屏住呼吸，看着他用镊子调整兵人位置，每个动作都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精准。
沙盘上的微型街道忽然有了温度，那些用石膏塑成的断壁残垣，仿佛下一秒就会扬起真实的硝烟。
“所以战术不是死公式，”萧烬首起身，指挥棒敲了敲沙盘边缘的坐标，“是算准子弹轨迹，也算准人心。”
他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漾开，“就像你们苏老师教的急救——绷带要缠多紧，不仅看伤口，还要看伤员会不会疼得咬碎牙。”
话音刚落，沙盘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苏沐抱着医疗箱站在门口，看见他望过来，便晃了晃手里的搪瓷杯：“课间操了，喝口热乎的。”
学员们瞬间交换眼神，萧烬接过杯子时，指尖擦过她的手背，低声问：“手还疼吗？”
“没事。”苏沐替他理了理领章，那里还留着少将肩章的压痕。
作者“在旧居烧信的玛嘉烈”推荐阅读《少帅的硝烟玫瑰》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好了，下课。”萧烬放下杯子，指挥棒指向门口，“下午负重越野，不准迟到。”学员们哄然应诺，却有几个磨磨蹭蹭不肯走，假装整理背包，实则想看他送苏老师到走廊。
“晚上想吃什么？”萧烬替苏沐拎起医疗箱，两人并肩走出沙盘室，阳光把他们的影子叠在走廊的红砖墙上。他的教员制服蹭着她的白大褂，臂弯相触的地方，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彼此旧伤的温度。
“学员们说，”苏沐忽然笑了，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塞给他，“你今天讲巷战时，把‘卧倒隐蔽’喊得跟当年冲锋号似的，吓得后排新生笔都掉了。”
萧烬剥开糖纸的手一顿，糖粒在舌尖化开甜意，“下次喊轻点。”他低声说，伸手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风，“免得他们以为，战术教员还在跟沙盘里的敌人较劲。”
走廊尽头，偷瞄的学员们迅速缩回脑袋，和旁边的同学八卦，“萧顾问给苏老师挡太阳了！谁懂啊！”
午后的阳光把军校操场烤得发烫，碎石子在负重越野的队列里沙沙作响。
萧烬走在学生队尾，旧伤让他右膝每踩一步都像有根锈钉子在骨缝里拧，他抬手抹了把汗，在看见前方陡坡时，脚步不可察觉地顿了顿。
“萧教官！好帅啊！”排头的学员回头喊，背包上的水壶晃得叮当响。
他扯出个笑，挥挥手让队伍继续，自己却落在更后面，手悄悄扶住旁边的单杠，这些年，膝盖不中用了，每逢阴雨天或剧烈运动，就像有双冰冷的手在关节里拧。
苏沐抱着急救箱从医务室出来时，一眼就看见操场角落那个倚着单杠的身影。
她快步走过去，正看见萧烬低头揉膝盖，迷彩裤腿被他卷到膝盖上方，露出狰狞的增生疤痕，此刻正泛着不正常的红。
“又逞强。”她蹲下来，从急救箱里拿出护膝，指尖触到他皮肤时，感觉到他猛地一颤。
周围的学员渐渐停下脚步，好奇地围过来，却在看清萧烬表情时都愣住了——这位平时在沙盘室里把战术讲得铁血铮铮的老教官，看着妻子的眼神竟然有一丝脆弱。
“我没事……”萧烬想把腿缩回去，却被苏沐按住，护膝被她仔细绑好，松紧适度，“就是……有点硌得慌。”
“慌什么？”苏沐抬头看他，阳光在她银发上跳着，“上次体检医生怎么说的？负重不能超过十公斤，你背的战术包至少二十公斤。”
学员们交换眼神，大气不敢出。
他们见过萧老师在沙盘前用指挥棒敲出火星，却从没见过他这样——被苏老师训话时，居然微微耷拉着嘴角，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像只被揪着耳朵的大狼狗。
“我怕……”萧烬的声音很低，低得只有苏沐能听见，他避开学员们的目光，“我怕我老了，膝盖不行了，哪天你摔一跤，我都跑不过去扶你。”
苏沐的动作顿住，抬眼看他时，发现他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清晰，那些在战场上喊出的“跟我冲”，在沙盘前制定的“死守防线”，此刻都化作了眼前这声笨拙的担忧——怕自己不再是那个能在枪林弹雨里护住她的少年。
“傻话。”她替他把裤腿放下，手指在他膝盖的护膝上轻轻拍了拍，“当年你背着我从炸毁的通讯站往外跑，膝盖都打穿了还能跑五百米，现在不过是护膝松了点。”
周围的学员们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老教官的委屈，不是怕疼，是怕失去你怕时间这把更锋利的刀，会慢慢夺走他守护爱人的能力。
“报告！”刚才喊加油的学员突然立正，“萧教官！我们帮你背战术包！苏老师，我们会照顾好萧教官的！”
其他学员也跟着起哄：“对！我们替萧教官负重！让他歇歇！”
萧烬抬头瞪了他们一眼，“胡闹！战术包是你们的负重，背好！”他想站起来，膝盖却还是一软，被苏沐及时扶住。
“行了，我陪你慢慢走。”苏沐把急救箱递给旁边的学员，自己搀住萧烬的胳膊，“正好给你们上堂移动急救课，看看老教官的膝盖，当年是怎么在枪林弹雨里撑过来的。”
学员们簇拥着他们慢慢往前走，萧烬虽然皱着眉，却任由苏老师搀着。
而萧烬看着身边苏沐的银发在风里晃，听着她讲解膝盖旧伤的护理要点，忽然觉得膝盖的疼没那么钻心了。
他知道，老去是无法阻挡的战场，但只要身边有她，就算有一天真的跑不动了，也能用另一种方式把她护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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