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书房里浮着淡淡的墨香与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
林婉清立在紫檀木书案旁，案上摊开的绸缎庄账目明细被她瞧得发虚——本该与父亲核计下季度生丝进货价的她，此刻满心想的却是三日前萧烬在接风宴上说的那句“男女有别”和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
“爹，我想进少帅府做翻译。”她忽然开口，惊得正在拨弄算盘的林父手一停，算珠哗啦啦散了半面。
林父摘下老花镜，指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胡闹！”他的声音带着生意人惯有的沉稳，却掩不住火气，“你是林家长女，将来要接掌这半条商业街的，怎可屈身去给那混小子当差？”案头的景德镇瓷瓶里插着新收的墨兰，花瓣上还凝着露水，恰如他此刻看女儿的眼神——疼惜里掺着恨铁不成钢。
“可萧烬他……”林婉清的声音低下去，帕子被攥出深深的褶皱，“他近来对我越发冷淡，前日我送去的西洋点心，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她没说那盒点心里还压着她亲手绣的荷包，绣线是照着他军装领章的金线配的。
林父猛地将算盘一拍，珠子撞击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反了他了！”他想起二十年前萧督军缺军饷，自己曾帮他渡过难关，如今自家女儿竟被萧家小子这般轻慢。“
明日爹就亲自去少帅府，管他什么军务繁忙，定要让他给你个说法！大不了这门亲不结了，凭我林家的家底，还怕寻不到好女婿？”
“女儿就想嫁给萧烬哥哥！”林婉清突然抬头，珍珠耳坠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光，
“我要他真心实意地待我。”话音落时，她看见父亲眼中的怒意慢慢沉下去，化作一声长叹。
林父望着女儿鬓边那支珍珠簪——那是六前萧烬在女儿的生辰宴送她的，簪头的珍珠至今莹润如初。
如今女儿眼底的慌张，却比账本上算错的账目更让他心焦。
“你啊……”他顿了顿，“我一会儿电报和萧督军说，你且等着父亲的消息。”
林婉清感激地开口，“谢谢父亲成全女儿”。
“只是爹丑话说在前头，”林父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语气难得地郑重，“若那萧少帅铁石心肠，你就立刻回来，我林家女儿不用受这些窝囊气。”
烛光跃动，映得他鬓角的白发格外分明，而林婉清望着父亲眼中的疼惜，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
少帅府西跨院的翻译室刚换上英国产的铜胎打字机，林婉清指尖的蔻丹还未干透，就被萧烬叫去伤兵营。
“想做翻译的话，就尽职尽责，今天英国教会医院的布朗医生，要去上兵营观摩手术，你跟着我一起，去给他和苏医生做翻译吧。”
这是归国之后萧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和自己说话，苏沐穿着高跟鞋小碎步跟在他和布朗医生身后。
手术篷外飘着消毒水混着血腥味的气息，她踩着高跟鞋避过泥坑里的弹壳，看见英国教会医院的布朗医生正对着手术台指指点点。
“苏军医的取弹手术在云城都有名，我胸口的子弹就是苏军医取下来的。”萧烬的军靴碾过碎石子，林婉清刚想开口翻译，却看见帐篷里的苏沐正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球，白大褂袖口露出道淡青色疤痕——那是她在叙利亚战场留下的旧伤，此刻在给这个时代的云城伤兵消毒。
“Dr. Su, may I assist?” 布朗医生操着伦敦腔走近，镀银手术钳在他指间翻转。
林婉清连忙摸出小本子，却听见苏沐头也不抬地用纯正牛津音回应：“Forceps(镊子)， please.” 她拿过布朗医生递过来的镊子，不锈钢器械碰撞声混着伤兵压抑的呻吟，像某种战场特有的韵律。
萧烬目光钉在苏沐翻飞的指尖上，听她用流利的伦敦腔和布朗医生你来我往。
“子弹卡在第七根肋骨……”布朗医生的放大镜滑到鼻梁，“需不需要用最新的止血钳？” 林婉清刚记下“第七根肋骨”的英文，就听见苏沐用镊子敲了敲搪瓷盘：“My hemostat(止血钳) works.” 她的发丝被汗水粘在额角。
专有名词太过生涩，林婉清此刻尴尬到不知所措。
手术台边的盐水瓶晃了晃，萧烬突然上前半步，伸手稳住即将倾倒的器械盘，他的指尖擦过苏沐的手背，两人都顿了顿。
林婉清清楚地看见，萧烬扶住苏沐手背时手掌紧了紧。
“少帅，这是最新的麻醉剂配方。”布朗医生递过张羊皮纸，林婉清连忙凑近翻译，却听见苏沐首接用阿拉伯数字标出剂量：“2cc at 10 o'clock.”
她想起方才在少帅府，萧烬说苏沐是很优秀的西医，此刻才明白她的专业远不止于医术——就像她左腕那道被弹片划伤的疤，用英语报出解剖术语时，比中文还要流畅。
“手术结束。”苏沐摘下手套时，血污溅在衣襟上，布朗医生连连称赞“Masterpiece(艺术品)”，而林婉清望着萧烬递过去的毛巾，看他指尖替苏沐拂去脸颊的血点。
“萧烬，”苏沐忽然开口，用生理盐水冲着手，水流在搪瓷盆里撞出细碎的响，“一会儿还有台截肢手术，你军务处理完就回帅府休息。”帆门外传来伤兵的呻吟，她拧干毛巾的动作顿了顿，“别总守在这儿。”
萧烬喉结微动，想说什么却被脚步声打断，林婉清的高跟鞋碾过碎石子，“苏军医好大的架子，竟敢首呼少帅名讳？”她指着苏沐溅了血点的白大褂，“在少帅府当差，该懂的规矩还是要——”
“闭嘴。”萧烬的声音像块寒冰砸在泥地上，然后习惯性的递了一杯水到苏沐面前，“嘴唇都开裂了，我怎么放心走，你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苏沐正用镊子夹棉球消毒指缝，听见动静抬了抬眼——她早习惯了他这样护着，他总为她把“规矩”踩在军靴底。
“她叫我名字怎么了？”萧烬转头林婉清煞白的脸，“苏医生在死人堆里给战士们挖子弹的时候，你在哪？让我给苏医生磕头那都是该的。”
林婉清的指尖抖了抖，她看见苏沐将血污的纱布扔进消毒桶，而萧烬己经转身，从口袋里摸出新的薄荷糖，剥开糖纸塞到苏沐嘴里，“上周听周副官说你忙的都低血糖了，怎么不告诉我。 ”萧烬原本冷硬的声音，却在转向苏沐时软了几分，“今晚的手术我等你结束一起回少帅府，省得你又不吃饭。”
林婉清攥碎了手里的钢笔，蓝黑墨水溅在月白旗袍上，她望着苏沐接过薄荷糖时，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忽然明白这伤兵营的帐篷再破，也容不下她这个捧着翻译本的局外人，也明白了萧烬拒绝她的原因。
在旧居烧信的玛嘉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JLS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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