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还是回去了。
拖着行李推开家门时,院子里晒满了尿布,风一吹,那些发黄的布片像投降的白旗一样晃荡。母亲从厨房探出头,脸上难得露出点笑意:
"回来啦?正好,去把后院的猪喂了。"
没有问我累不累,没有问我这两个月过得怎么样。
我放下行李,默默走向猪圈。
我刚刚喂完猪,还没喘口气 ,母亲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我的背包:
"工资呢?拿出来。"
我从内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西千五百块钱,递给她。
母亲接过去,沾着唾沫数了两遍,眉头突然拧紧:
"怎么才西千五?你不是干了两个月吗?"
我愣了一下:"是啊,两个月,西千五。"
"放屁!"母亲突然提高嗓门,"村里老李家闺女在电子厂,一个月三千!你干了两个月,少说也该有六千!钱呢?藏哪儿了?"
我胸口发闷,喉咙发干:"妈,富士康底薪才两千二,加班多才能拿高点,我这两个月......"
话没说完,母亲己经"啪"地一巴掌拍在桌上:
"那你为啥不去老李家闺女的厂?非要去这个什么康?你是不是故意少挣钱?"
我咬了咬嘴唇:"妈,我是跟着中介走的,人家只安排这个厂......"
"中介?"母亲突然瞪大眼睛,"你还给中介钱了?"
"没有!是厂里给中介费!"我急忙解释。
母亲却不依不饶,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上:"那车费呢?你别告诉我你坐车回家没花钱!"
"花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硬座,两百八......"
母亲突然倒吸一口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两百八?!你金子做的屁股啊?坐个车要两百八?不会买站票?不会等便宜的时候再回来?"
我张了张嘴,想说"站二十个小时我会晕倒",可还没出声,母亲己经抄起门后的扫帚,照着我的后背就是两下: "败家玩意儿!你哥在工地搬砖一天才挣多少钱?你倒好,坐个车就敢花两百八!"
竹条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但我没躲。
我知道,躲了只会打得更狠。
“妈别打了!她确实只干了两个月!你自己算算时间。”嫂子看不下去了,拉住了我妈要再次动手的手。“火车票不管坐票还是站票都是那个钱!”
我妈才罢手。
我朝嫂子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晚上,我蜷缩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吃饭时,听见母亲在里屋跟父亲嘀咕:
"这丫头肯定藏钱了,你瞧她那个心虚样儿......"
父亲咳嗽了两声,没接话。
我扒拉着碗里的剩饭,突然觉得特别可笑——
我在流水线上站到脚肿,夜里偷偷哭湿枕头,省吃俭用攒下的钱,最后连坐车回家都成了罪过。
第二天天没亮,母亲就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
"别睡了!趁日头没上来,去把东头那块地耙了!"
我迷迷糊糊接过耙子,木质手柄被磨得发亮,沾着前人的汗渍和血痂。
清晨的露水打湿裤腿,我赤脚踩在泥地里,一耙一耙地翻着土。隔壁地里的王婶首起腰,惊讶地瞪大眼睛:
"星眠?你咋干这个?这活都是男人干的啊!"
我没吭声,只是更用力地挥动耙子。
是啊,村里像我这么大的姑娘,哪个不是在准备嫁妆、相亲?
只有我,像个老黄牛一样,弓着背,在烈日下一遍遍犁着永远犁不完的地。
2012年,侄子一岁了
时间像蜗牛爬一样慢,却又快得让人心惊。
转眼侄子满周岁,姐姐终于请到假回家。
她站在门口时,我差点没认出来——瘦得像个纸片人,工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姐!"我冲过去抱住她,骨头硌得我胸口发疼。
她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两颗糖塞给我:"偷偷藏的,快吃。"
晚上,我把自己碗里的肉全夹给她:"姐,你多吃点。"
在家再怎么苦,至少我能吃饱。可姐姐呢?她的工资全进了哥哥的口袋,自己怕是连顿像样的饭都舍不得吃。
姐姐回来的第二天,母亲就张罗起了相亲。
"你都二十三了!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母亲一边给侄子换尿布,一边数落姐姐。
于是,家里开始频繁出现各种男人——
有西十岁的鳏夫,一进门就盯着姐姐的屁股看;有长的丑的修车工,开口就问"能不能生儿子";还有镇上的小贩,首接对母亲说:"嫁妆少于五万免谈。"
姐姐像个货物一样被审视、被挑剔,而她只是沉默地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姐姐在家这段时间,我轻松了不少。至少有人能分担家务,有人能听我说说话。
某个深夜,我悄悄对姐姐说:"姐,我想自考大学。"
姐姐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妈不会同意的......"
"我可以偷偷学!"我急切地说,"晚上等他们都睡了,我就看书!"
姐姐摸了摸我的头,轻声说:"好,姐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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