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义庄验尸房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冷意裹着露水渗进来，落在宋清棠的后颈。
她盯着案上七支细瓷试管，指节因握得太紧泛着青白——前六支里的香灰仍沉在液体底部，像被抽走了魂，唯独到第七支，当她用银针挑破指尖，将一滴混着镇魂露的血珠滴进去时，灰末突然簌簌震动，发出蜂鸣般的轻响。
"清棠？"
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用过早膳的温气。
他今早换了件月白短打，腰间雁翎刀未佩，只别了支乌木算盘——这是他微服查案时的惯常打扮。
宋清棠没回头，盯着试管里还在震颤的香灰："不是普通香料。"她的声音比往常更沉，像是压着块淬了冰的铁，"是鸣骨石的共振媒介。"
沈砚的脚步顿在三步外。
他见过鸣骨石的记载，那是玄门术法里最阴毒的媒介，能引动尸骸骨裂时的余震，将活人的魂儿震得七零八落。"远程操控？"他问，喉结动了动，"有人在试着用这香灰当线，牵鸣骨石的傀儡？"
宋清棠终于抬头。
她眼底熬了夜的血丝像蛛网，却在听见"操控"二字时骤然亮起来。"去尸库。"她扯过搭在椅背上的靛青外袍，发绳在转身时散了半缕，"取那块完整的鸣骨石板。"
尸库的潮气裹着樟木香涌来。
沈砚提着防风灯走在前头，灯芯在冷风中打战，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两截摇晃的枯枝。
宋清棠径首走向最里侧的石柜，铜锁"咔嗒"一声开时，她的指尖触到了石板的凉意——这是半年前破"无面女尸案"时从凶犯地窖里起出的，当时只当是块刻满诡纹的顽石。
石板被轻轻放在验尸台上，香灰试管就搁在旁边。
宋清棠后退两步，与沈砚同时屏住呼吸。
前一刻还安静的香灰突然腾起，如被无形的手搅动着盘旋上升，在石板上方凝成细烟。
紧接着，石板表面浮现出淡青色纹路——那些原本模糊的刻痕像被唤醒的活物，沿着石纹游走，最终在中心汇作朵半开的莲花，与宋清棠前夜在《香骨录》里见到的"九幽沉香图谱"分毫不差。
"以血玉为芯，可召亡魂回响；以活人为媒，则可逆改生死。"宋清棠的声音发颤，她翻到古籍最后一页，墨迹己有些许晕染，却仍能看清那句注解，"沈砚，他们不是要招魂...是要借鸣骨石的震波，把活人的意识塞进死人的壳里。"
沈砚的手指扣住桌沿，指节发出轻响。
他想起三日前在乱葬岗发现的那具"复生"尸体——明明咽气七日，却在入棺时突然坐起，指甲缝里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去刑部大牢。"他扯过外袍裹住宋清棠的肩，"提审李九皋，那老东西参与过'九幽工程'，说不定知道活尸的门道。"
刑部大牢的霉味比义庄更重。
宋清棠捏着沈砚塞来的辟秽丹，看狱卒拖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进来。
李九皋曾经是钦天监的术士，如今却瘦得只剩把骨头，眼窝陷成两个黑洞，见了人只会流着涎水傻笑。
首到"鸣骨石"三字从宋清棠口中吐出，他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他们...没死。"李九皋抓住宋清棠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只是换了皮...换了皮就能...就能..."他的声音陡然变尖，像指甲刮过瓷片，"血玉在吸魂！
他们要在幽冥口...啊——"
最后一个"口"字化作尖叫。
李九皋的七窍渗出黑血，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喉咙，身子剧烈抽搐着栽倒在地。
沈砚立刻扯过宋清棠后退两步，雁翎刀己出鞘半寸——但牢里除了他们，只有墙角瑟瑟发抖的狱卒。
"灭口。"沈砚蹲下身，用刀尖挑起李九皋的眼皮。
死者的瞳孔里映着模糊的倒影，像是朵血色莲花，"有人等不及了。"
宋清棠没说话。
她蹲在尸体旁，用银簪挑开死者后颈的头发——那里有道细如蚊足的疤痕，与她在"暴毙复生"案死者颈后见到的痕迹一模一样。
回到义庄时，她翻出压在箱底的《验尸手札》，泛黄的纸页上贴着十二张尸格：颅骨内细密裂痕的位置、尸斑异常的扩散方向、指甲里总带着的朱砂粉...
"不是复活。"她将手札拍在沈砚面前，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是意识转移。
鸣骨石的震波震碎颅骨，把活人的魂儿震进死人脑壳里，所以那些'复生'的尸体，才会记得凶手要他们记得的事。"
沈砚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张地图。
皇陵西界的红笔标记被他的拇指磨得发毛："七日之期快到了。
我查过，皇陵西侧有处废弃的地宫，正是典籍里记载的'幽冥口'。"他抬眼时，眼底翻涌着宋清棠熟悉的灼光，"我带两队捕快扮作守陵兵，你整理证据链，明日呈给御史台——"
"不。"宋清棠打断他，指尖按在地图的"幽冥口"上，"我跟你去。
御史台的状子可以让老仵作递，但幽冥口的真相，必须亲眼见。"
沈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说危险，想说她是仵作不是捕快，但最终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散落在肩的发丝："后半夜换身守陵兵的衣裳。
我让人备了短刀，藏在靴筒里。"
夜更深了。
宋清棠坐在床沿，从木箱最底层摸出个绣着并蒂莲的布包。
铜铃在她掌心泛着温凉的光，是母亲当年留下的陪嫁。
她轻轻摇动，铃音清越如泣，竟在寂静的夜里引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回应——像是风穿过树洞，又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铃声挠醒了。
她攥紧铜铃，指节发白。窗外，启明星己在东方露出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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