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的微光刚爬上东边屋檐，宋清棠就着水盆里的冷水抹了把脸。
守陵兵的粗布短褐穿在身上有些扎人，她低头系紧腰间的麻绳——绳结是沈砚亲手打的，说这样跑动时不会松脱。
"时辰到了。"
沈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晨雾的凉意。
宋清棠抓起案上的包袱，刚转身就见他倚在门框边，玄色守陵服裹着挺拔身形，腰间雁翎刀换作了普通铁剑，刀鞘上还沾着半截草屑——定是方才翻后墙时蹭的。
"发什么呆？"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帽子压乱的鬓角，指腹擦过她耳后时顿了顿，"冷？"
"不冷。"宋清棠将母亲留下的铜铃塞进衣襟最里层，铃铛撞着心口，"是...紧张。"
沈砚的手悬在半空，突然低笑一声。
他解下自己的皮护腕套在她腕上："当年我第一次跟老捕头夜巡，手心里的汗能攥出水。
后来老捕头说，害怕不是错，怕的是被害怕捆住脚。"他扣紧护腕搭扣，"你脚底下生风，我替你看后头。"
雾气比预想中更浓。
皇陵西界的朱红围墙在雾里像团模糊的血，宋清棠跟着沈砚猫腰钻进灌木丛时，鞋尖沾了露水，凉丝丝渗进布袜。
沈砚的背影在雾里时隐时现，她数着他的脚步声——三短一长，是他们约好的"安全"暗号。
"停。"
沈砚突然抬手。
宋清棠立即收住脚步，鼻尖险些撞上他后背。
透过灌木缝隙，她看见两个守陵兵抱着枪杆从左前方走过，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在雾里格外清晰。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沈砚才扯了扯她衣袖，指向围墙下一块凸起的砖——正是他昨日踩点时发现的破绽。
翻墙时宋清棠的膝盖磕在砖棱上，疼得倒抽冷气。
沈砚先跳下去，张开双臂接住她，落地时两人都踉跄了两步，撞得身后的老松树沙沙响。
"幽冥口应该在西南角。"沈砚摸出怀里的罗盘，指针在雾里转得发颤，"典籍说这里是阴阳气眼，难怪罗盘乱成这样。"
宋清棠解下包袱里的青瓷瓶，往西周撒了圈断魂香。
香灰落在雾里像细雪，她盯着地面看了片刻，确认没有血玉残片特有的紫光浮现，才低声道："可以走了。"
地下甬道的入口藏在老槐树下，腐朽的树洞里塞着半块刻着"幽"字的青砖。
沈砚用剑尖挑开青砖时，霉味混着土腥气扑面而来，宋清棠摸出火折子晃亮，就着微光看见台阶上密密麻麻的血手印——新的叠着旧的，指缝里还沾着朱砂粉。
"是'复生者'留下的。"她蹲下身，用银簪挑起一枚半干的血渍，"李九皋指甲里的朱砂，应该就是在这里蹭的。"
沈砚的剑在身侧压得更低："小心墙。"
宋清棠抬头，这才发现甬道两侧的青石板上刻满符文。
那些纹路不是用刀凿的，更像用指甲硬抠出来的，有些地方还凝着黑褐色的血痂。
她伸手触碰最近的一道符，指尖刚贴上石面，就听见无数细弱的呻吟在耳边炸开——像是婴儿啼哭，又像是老人叹息。
"鸣骨石。"她猛地缩回手，掌心沁出冷汗，"难怪之前验尸时颅骨有裂痕，这石头震动频率能首接震碎人脑。"
话音未落，甬道深处传来"嗡"的一声。
沈砚立刻挡在她身前，就见中央石台上躺着块半人高的青石板，表面浮着层幽蓝的光。
宋清棠摸出银针轻触石面，嗡鸣声骤然拔高，她眼前闪过无数碎片：火盆里跳动的血玉，被按在石板上挣扎的活人，还有...
"清棠！"
沈砚的喊声将她拽回现实。
宋清棠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在地上，额角抵着石板，冷汗浸透了衣领。
她颤抖着摸出止魂粉撒在石板西周，那些蓝光像被烫到似的缩成几缕，呻吟声也弱了下去。
"好手段。"
苍老的声音从甬道尽头传来。
宋清棠猛地抬头，就见穿黑袍的老者从阴影里走出来，腰间挂着枚血玉吊坠，在幽光里红得刺眼。
他的眼尾垂着两道深纹，笑起来像只老龟："我等你们三天了，倒是比预期中...聪明些。"
沈砚的剑"铮"地出鞘："你是九幽工程的主事？"
"当年三百工匠，就剩我一个。"老者抚了抚血玉，"他们说我养鬼，说我用活人魂儿祭玉，可没有这些...大昭的龙脉早断了！"他突然提高声音，指甲深深掐进石板，"是那些眼瞎的御史，是那些怕死的帝王，他们不敢承认，真正护着江山的不是什么圣君，是我用活人魂儿镇着的血玉！"
石板瞬间泛起红光，整个甬道开始震动。
宋清棠被晃得撞在墙上，她摸出怀里的镇魂香点燃，浓香混着血味刺得人睁不开眼。
沈砚的剑花在红光里划出银弧，逼得老者连退三步。
"清棠！"沈砚的声音带着焦急，"那血玉！"
宋清棠咬着牙爬向石台上的火盆——这是她方才注意到的机关。
她将从李九皋颈后取出的血玉残片扔进火盆，火焰腾地窜起半人高，先是赤红，接着变成诡异的紫，最后"啪"地熄灭。
甬道深处传来一声尖啸，像是某种活物被抽走了筋骨。
老者的血玉吊坠"咔"地裂开道缝，他踉跄着扑向石板，却被沈砚一脚踹翻在地。
"结束了。"宋清棠扶着墙站起来，喉咙里腥甜翻涌，"那些被你塞进死人身体里的魂儿，该去该去的地方了。"
老者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结束？
你以为烧了残片就完了？
这鸣骨石板连着地脉，只要..."
"沈捕头！"
宋清棠的喊声让沈砚立刻挥剑。
老者的话被剑锋截断在喉间，他睁着眼睛倒在地上，血玉吊坠滚到宋清棠脚边，裂开的纹路里渗出黑血。
甬道的震动不知何时停了。
宋清棠蹲下身，将吊坠捡进帕子包好。
沈砚收剑过来，伸手要扶她，却见她盯着石板上的红光——不知何时，那光又弱了下去，却始终没完全熄灭，像团不肯咽气的火星。
"该回了。"沈砚扯了扯她衣袖，"老仵作该在御史台外候着了。"
宋清棠站起身，守陵服的下摆沾着老者的血。
她望着甬道外透进来的晨光，突然想起昨夜摇铜铃时，那声若有若无的回应。
此刻再摸衣襟里的铜铃，金属表面竟有些发烫，像...在颤抖。
"走。"她将帕子揣进怀里，"真相该见光了。"
两人刚走到甬道口，身后突然传来"轰"的一声。
宋清棠回头，就见鸣骨石板的红光猛地炸开，将整面墙照得通亮。
红光中，那些被刻在墙上的符文突然活了似的蠕动起来，像无数条红色的蛇。
"清棠！"沈砚拽着她冲出甬道，身后的震动震落了老槐树上的枯叶。
他们站在雾里回头望，就见槐树下的青砖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像...血。
"那石板..."宋清棠的声音有些发紧。
沈砚握紧她的手："先回衙门。
等御史台的状子递上去，所有秘密都会..."
他的话被一声闷响打断。
两人同时转头，就见皇陵方向腾起一团黑雾，黑雾里隐约传来铃铛声——和宋清棠怀里的铜铃，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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