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棠的指尖还停在血渍浸透的信纸上，耳边"父亲"那句"轮到你了"的余音未散。
她望着那道笼罩在血雾里的身影，喉间突然泛起腥甜——不是因为魂魄被血链拉扯的痛，而是某种更尖锐的违和感。
二十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父亲总爱穿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袖口沾着验尸时蹭的香灰；他教她辨认尸斑时，眉尾会随着讲解轻轻扬起，眼尾的细纹像被春风吹皱的湖面。
可此刻眼前的"父亲"，眉峰紧拧如刀刻，眼尾的纹路深如沟壑，连喉结滚动的弧度都比记忆中生硬三分。
"阿棠。"那身影又开口，声音里裹着血链翻涌的嗡鸣，"过来，握住血玉，我教你......"
话音未落，宋清棠突然屈指一弹。
细针破空的轻响惊得沈砚瞳孔微缩——他看见她不知何时从袖中摸出枚银亮的绣花针，精准刺入自己左手食指。
血珠刚冒头，她便曲指一挤，三滴鲜血"啪嗒"落在青石板上。
鲜血触地的瞬间，幻境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般扭曲。
那道"父亲"的身影突然模糊成一片血雾，再凝聚时，腰间多了道她从未见过的玄色纹章，眉眼也隐隐透出几分陌生的冷硬。
"这不是真正的他。"宋清棠反手攥住沈砚递来的帕子，压着指腹止血的动作稳得像在义庄给尸体整仪容，"是血契抽取了我对父亲的记忆，捏出来的'意志残片'。
它在模仿我父亲的语气，引导我......"她扫了眼供桌上半块血玉，喉结动了动，"引导我主动触碰献祭的核心。"
沈砚的刀尖几乎是立刻抵住地面。
他先前站在幻境边缘，此刻猛然跨前半步，玄铁腰刀的刀背重重磕在宋清棠脚边，形成半圈防御。"你早该想到。"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眼尾因方才劈血链时的急火还泛着红，"二十年前那场火，连义善堂的房梁都烧塌了，怎么可能留着完整的供桌？"
话音刚落，守门使的金令突然发出清越的铮鸣。
这位向来沉稳的幽冥守门使此刻正单膝跪地，金令尖端抵着沈砚刚才划出的浅痕——那道被刀尖挑开的青石板缝隙里，隐约能看见暗红的符文，像活物般蠕动着往西周蔓延。
"这些不是封印符。"他指尖按在符文上，金令表面腾起几缕白烟，"是锁魂引。"他抬头时，额角己渗出薄汗，"活人入了这幻境，魂魄会被符文牵引着往血玉方向走，越挣扎，符文缠得越紧......"他突然顿住，像是被自己的推论惊到，"这根本不是困邪祟的局，是给活人量身定做的'献祭路'。"
"所以那道'父亲'的影子，是要引我顺着这条路走到血玉前。"宋清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望着供桌上半块血玉，终于看清玉身纹路——那根本不是天然形成的血纹，而是用活人血一点点喂出来的咒印，"当年我父母......"
"阿棠！"沈砚突然拽着她往旁一扑。
血雾里，那道"父亲"的身影不知何时己欺近三尺。
他原本还算温和的面容此刻彻底扭曲，眼白全被血丝覆盖，伸出的手化作无数条血链，首往宋清棠胸口的玉扳指缠去。
玉扳指在接触血链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红光。
宋清棠感觉有根烧红的铁钎正往她心口钻，魂魄像被人用指甲盖儿一点点掀起来，疼得她几乎咬碎后槽牙。
她看见沈砚举刀劈向血链的手在发抖，看见守门使的金令砸在血链上溅起火星，却都阻不住那股要抽走她魂魄的力道。
"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她突然暴喝一声，右手闪电般摸向腰间——那是她验尸时常用的铜针，此刻被她狠狠刺入左手腕三寸处的"内关穴"。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可那股抽魂的力道竟真的弱了几分。
宋清棠咬着牙，铜针又往深里送了半寸。
鲜血顺着针柄往下淌，滴在玉扳指上，将红光染得更艳。
"宋清棠！"沈砚的刀终于劈断最后一条血链，他扑过来将她护在怀里，掌心按在她腕间的针尾，"你疯了？
这是要废手！"
"废手总比废命好。"宋清棠的声音带着气音，她望着逐渐龟裂的玉扳指，忽然笑了，"这扳指是我娘临终前塞给我的，她说'玉养魂，魂养玉'......原来它不是护我，是在等我用血气养到足够强，再......"
"轰——"
玉扳指在她话音未落时彻底爆裂。
绿光混着血珠炸成一片光雾，幻境像被戳破的纸灯笼般剧烈震荡。
供桌"咔"地裂开道缝，血玉"当啷"掉在地上，滚到宋清棠脚边时，表面竟浮现出半张陌生的脸。
那道"父亲"的身影在光雾中疯狂扭曲，最后凝形时，嘴角咧到耳根，眼尾的细纹里渗出黑血："很好......你比我想的更像我。"
话音刚落，幻境深处传来轰然巨响。
宋清棠看见沈砚身后的朱漆大门正在崩裂，木屑混着血雾簌簌往下落；守门使的金令突然发出长鸣，指向幻境西北角——那里有团黑雾正在凝聚，隐约能看见锁链晃动的影子。
"快走！"守门使一把拽住沈砚后领，"幻境要塌了，再不走就会被血契碎片缠住！"
沈砚抱起宋清棠就往黑雾方向跑。
她趴在他肩头，看见那道"父亲"的身影正被血雾卷向供桌裂缝，最后消散前，他的嘴型分明在说："去后堂第三块地砖......"
血门之外，沈砚劈血链的刀还插在地上，刀刃上的血珠正随着幻境震动滴落，在地面画出道蜿蜒的红线。
而宋清棠腕间的血还在流，滴在沈砚胸前的官服上，像朵正在盛开的红梅。
幻境最深处，半块血玉突然发出幽光。
玉身里，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画面开始翻涌：穿着玄色纹章的人举着火把，宋清棠的母亲护着襁褓中的她往义庄后堂跑，父亲攥着半块血玉冲向火场，嘴里喊着："阿柔，带阿棠走！
记住，第三块地砖下的匕首......"
而在这一切之上，有个陌生的声音轻笑："宋清棠，你以为破了幻境就赢了？
你父亲当年没说完的话，我替他说——"
"那柄刻着'洗冤'的匕首，是开血玉封印的钥匙。"
幻境彻底崩塌的瞬间，宋清棠听见沈砚在她耳边喊："撑住！"，也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望着逐渐消散的血雾，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最可怕的不是血契，是人心。"
此刻她终于明白，父亲当年的恐惧，不是为她。
是为藏在血契里，比血契更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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