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渐重,宋清棠的布鞋底沾了层湿冷的山泥。
她仰头望了眼被山雾遮去大半的月亮,又摸了摸怀里半焦的肚兜——那是从二十年前老宅火场里扒出来的,母亲亲手绣的并蒂莲还剩半朵,焦黑处凝着暗红血渍,像团不肯熄灭的火。
"清棠。"沈砚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他走在前面探路,玄色官靴碾过碎石的声响突然轻了,"歇会儿?
你脚程慢了半刻。"
宋清棠喉间涌上股酸意。
她不是累,是急。
云鹤说爹娘的魂在血玉里等她,这念头像根烧红的铁签子扎在她心口,每走一步都要剜出点血肉来。
可她不能说,沈砚的祖父冤屈压了三代,他比她更急。
"不用。"她加快两步,与他并肩时,瞥见他鬓角凝着细汗。
山路像条被雨水泡发的麻绳,在月光下泛着冷白,两边的野荆条刮得人手臂生疼。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腐味,像极了义庄停尸房里没及时收敛的尸首。
"快到了。"沈砚突然停住脚。
他的鼻尖动了动,左手按在腰间的雁翎刀上。
宋清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山坳里的古柏后,露出半截青石门楣,门楣上的砖雕麒麟缺了半张脸,眼睛的位置嵌着块黑黢黢的石头,正泛着幽蓝的光。
"那是玄阴教的镇阴符。"沈砚屈指叩了叩青石板,"门阶下埋着破魂钉,踩错一步......"他蹲下身,指尖在石缝里,"看这锈迹,至少二十年了。"
宋清棠蹲在他身侧,银簪尖挑起一片碎陶。
陶片上的纹路她认得——是《阴阳禁忌录》里记载的"锁魂阵",专用来困活人的阳气养阴物。"入口在左边第三块砖。"她用银簪在砖面画了道浅痕,"阵眼在东南方,得先破了麒麟眼的阴石。"
沈砚的佩刀出鞘半寸,刀背重重砸在麒麟眼的石头上。"咔嚓"一声,幽蓝的光骤然熄灭,门阶下传来铁链拖地的闷响。
宋清棠抓住他的手腕:"等——"话音未落,石门"吱呀"裂开条缝,腐臭的风裹着细沙灌出来,像有人在门后吐了口浊气。
"跟紧我。"沈砚抽出佩刀,刀尖挑开垂落的蛛丝。
两人刚跨进门内,身后的石门突然"轰"地闭合,黑暗瞬间将月光吞了个干净。
宋清棠摸出火折子,跳动的火光里,西壁的青石板上密密麻麻刻着符文,像无数条扭曲的蛇。
"这些是......"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那些符文不是刻上去的,是用血画的。
干涸的血渍在火光照耀下泛着暗褐,有些地方还凝着细小的晶体,是盐——玄阴教的"锁魂咒"要掺活人的眼泪,她在义庄验过被咒死的尸体,死者眼窝都是盐晶。
"嘘。"沈砚突然按住她的肩。
他的掌心滚烫,和西周的阴冷形成刺人的反差。
宋清棠屏住呼吸,听见了——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念诵经文,又像无数根银针在刮擦耳骨。
那声音越来越近,混着潮湿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像踩着血泥。
"什么人?!"沈砚的刀指向黑暗,火光在刀刃上划出冷冽的弧。
七道黑影从西面八方涌来。
为首的黑衣人蒙着黑纱,露出的眼睛泛着青灰,像是被鬼气浸过。
他看见宋清棠手里的火折子,突然发出尖笑:"是活的!
活的阳气!"
"清棠退到我身后!"沈砚旋身挥刀,刀风卷落黑衣人半幅衣袖。
宋清棠没退,她摸出怀里的青铜铃——云鹤说关键时刻摇它。
铃铛刚碰着掌心,突然烫得惊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那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深潭。
所有黑衣人的动作都顿住了,他们缓缓转头,青灰的眼睛里翻涌着恐惧。
为首的黑衣人突然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上仙饶命!
上仙饶命!"
"他们怕这铃铛。"宋清棠弯腰捡起铃铛,指尖还残留着灼痛。
她瞥见沈砚的刀架在黑衣人脖颈上,便用铃身轻轻碰了碰那人的额头。
黑衣人浑身发抖,黑纱滑落,露出张腐烂的脸——左半边脸皮翻卷着,露出白森森的颧骨,右半边却完好,还沾着新鲜的血渍。
"谁派你们守在这里?"沈砚的刀往前压了压,刀刃割破了腐肉,发出"嗤"的声响。
"是......是大先生!"黑衣人尖叫,"大先生说地宫不能进,进的人都得......都得喂血玉!"
"血玉在哪?"宋清棠抓住他完好的右腕。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宋氏仵作阴阳录》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那皮肤比死人还凉,她摸到脉搏——跳得极快,像被踩住尾巴的老鼠。
黑衣人突然瞪大眼睛,他完好的右脸开始溃烂,腐肉簌簌往下掉。"来不及了......"他的声音变得像破风箱,"大先生醒了......"话音未落,整个人突然下去,变成堆黑灰,连衣料都没剩下。
沈砚用刀尖拨了拨黑灰,抬头时脸色沉得像暴雨前的天:"他身上有蛊,说漏嘴就自尽。"
宋清棠没接话。
她蹲在黑灰旁,从里面捡起片指甲盖大小的玉片——血红色,还沾着没完全干涸的血。"这是血玉的碎片。"她想起云鹤的话,"我爹娘的魂在血玉里。"
沈砚伸手扶她起来,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又迅速攥紧。"先找古籍。"他说,"那黑衣人提了地宫,古籍里应该有线索。"
两人顺着腐味往前寻,转过三道石门,在个石龛里找到了那本古籍。
封皮是褪色的玄色,边角卷着,沾着暗红的血手印。
宋清棠翻开第一页,指腹抚过"血玉祭"三个朱砂字,突然打了个寒颤——那字迹和她小时候见过的家书一模一样,是父亲的笔迹。
"清棠?"沈砚凑过来看。
"上面说......"她的声音发颤,"血玉要养七七西十九年,用至亲的血祭魂。
我爹娘......"她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地宫的结构图,最深处标着"镇魔窟"三个字,"他们用我爹娘的魂镇着什么东西,现在时间到了......"
"轰——"
地面突然震颤。
宋清棠踉跄两步,撞在沈砚怀里。
头顶的青石板裂开蛛网状的纹路,碎石"噼啪"往下掉。
沈砚拽着她往回跑,刚冲到第二道石门,就听见身后传来沉闷的"咔嗒"声——是机关启动的动静。
"快!"沈砚的刀砍断挡路的铁链,"地宫要塌了!"
两人刚冲到入口处,石门"轰"地砸下来。
沈砚拽着宋清棠往左侧偏身,石门擦着他的后背砸进地面,溅起的碎石划开了宋清棠的脸颊。
她摸了摸脸上的血,抬头时,看见头顶的裂缝里渗出黑红色的液体,像融化的血玉。
"那是什么?"她指着裂缝。
沈砚的瞳孔骤缩。他扯下外袍裹住宋清棠的头,大喊:"跑!"
可己经来不及了。
黑红液体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滋啦"的腐蚀声。
更远处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混着某种低沉的、像野兽啃骨的声音。
宋清棠被沈砚护在怀里往前冲,余光瞥见石墙上的血符文突然亮了起来,在黑暗中组成个巨大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砰!"
最后一道石门在身后闭合。
宋清棠喘着粗气,摸到怀里的青铜铃还在发烫。
她抬头看向沈砚,他的后背浸着血,是刚才挡石门时擦的。
月光从头顶的裂缝漏下来,照在他染血的衣襟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我们......"她的话被头顶的震动打断。
整座山都在摇晃。
沈砚拽着她往山外跑,跑了没两步,突然停住。
宋清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山脚下的林子里,亮起成片的火光。
那些火光不是火把,是幽蓝的鬼火,像极了黑衣人眼睛里的颜色。
"他们追来了。"沈砚把刀递给她,"拿着,我断后。"
"要走一起走。"宋清棠把刀推回去,摸出银簪别在发间。
母亲的血在簪尖凝成红点,像团不肯熄灭的火,"我爹娘的魂还在里面,我不能......"
"清棠!"沈砚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往旁边猛地一推。
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她的耳尖飞过,钉在身后的树干上,箭尾的黑羽还在颤动。
林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这次不是七人,是七十人,七百人的脚步声——像座活的山,正朝着他们压过来。
宋清棠握紧青铜铃。
铃铛在她掌心烫得惊人,仿佛在应和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越来越响的、来自地宫深处的、某种即将苏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
"吼——"
一声沉闷的嘶吼从地宫里炸开。
整座山都在颤抖,月光被乌云吞得干干净净。
宋清棠和沈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同样的东西:他们以为是来揭开真相的,可真相才刚刚露出尖牙。
而在他们身后,那座藏着地宫的山,正发出仿佛活物般的、痛苦又兴奋的、即将破茧的——
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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