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的灯笼刚被老仵作点亮，昏黄光晕就裹着宋清棠染血的衣角。
她一跨进验尸房，就把验尸袋里的黄纸全倒在青石板案上——二十张拓印的符号，像被风卷落的枯叶，七零八落铺了满桌。
"蜡烛。"她解袖扣的手还在抖，刚才被刀刃划开的伤口渗着血珠，却半点没往心里去，"沈砚，把我母亲的验尸本拿来。"
沈砚的剑还挂在腰间，血渍在月光下凝成暗褐。
他应了一声，转身从木柜顶层抽出个包着蓝布的旧本子——那是宋清棠的母亲宋氏留给她的唯一遗物，纸页边缘泛着茶渍，封皮上"验骨要诀"西个小楷被摸得发亮。
宋清棠的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在某一页突然顿住。
案上的黄纸被她一张张翻起比对，烛火在她眼底跳成两簇小火星："看这里。"她捏起一张画着蛇形扭曲的符号，又翻开验尸本内页，"我娘记过，终南山阴阳门的禁术标记，会用'蛇缠魂'的纹路。"
沈砚俯身凑近，剑穗扫过她手背："可这张......"他指着另一张像枯树的符号，"西郊义庄房梁上拓的，和阴阳门典籍里的'引鬼桩'图案几乎一样。"
宋清棠突然抓起案角的墨笔，在空白宣纸上快速临摹。
她的手腕绷得笔首，笔尖在纸上游走如飞："古庙、义庄、邪教老巢......这些符号不是随机刻的，是......"笔锋陡然一顿，墨点晕开个深褐的圆，"是指路标。"
沈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昨夜在古庙梁上，宋清棠踮脚拓印时，后颈被香灰蹭了道白印；此刻那道白印己被血渍染脏，她却像根本没察觉，继续在纸页间翻找："我娘的笔记里提过，阴阳门有处'幽冥谷'，是他们行血祭的禁地。
当年她查过一桩悬案，死者指甲里的泥土，和幽冥谷特有的红土......"
"清棠。"沈砚突然握住她发抖的手腕。
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墨汁顺着笔杆滴在青石板上，"你一夜没合眼。"
"我娘的验尸本最后一页，"她没抽回手，反而把他的手掌按在纸页上，"写着'血玉现，幽冥开'。
二十年前那场火，烧了我家半屋子卷宗，唯剩这半本......"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如果这些符号真指向幽冥谷，那里面藏着的，可能就是我爹娘的死因。"
沈砚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眼下的青影。
窗外的更漏敲过三更，他听见自己心跳声比更鼓还响："我这就去备马。"他转身要走，又被她拽住衣袖，"赵刚他们在北城巡逻，我让小六去传信，多带些人......"
"不用。"宋清棠把最后一张符号按进他掌心，"幽冥谷的禁忌，人多反而招眼。
你只需备些黑驴蹄子、朱砂，还有......"她摸出发间的破妄针，银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我娘说过，这把刀能破百邪。"
天刚擦亮时，沈砚牵着两匹青骢马立在义庄门口。
宋清棠背着验尸袋跨上马背，袋口露出半截绳索和铜钩——那是她昨夜翻出的老仵作留下的"渡险器"。
赵刚带着三个捕快骑马赶来时，她正把朱砂包塞进腰带："谷里可能有尸毒，每人含颗解毒丸。"
"宋姑娘，"赵刚把佩刀往腰里一别，"我听沈头说，这趟是去挖邪教老底？"他咧嘴一笑，刀疤跟着扯动，"当年我爹被邪教骗去捐钱，要不是沈头他爹......"
"出发。"沈砚打断他的话，马鞭在半空甩了个响。
宋清棠注意到他握缰绳的手紧了紧——她知道，沈砚的父亲正是因追查阴阳门才被污名，最终含冤而死。
山道越走越陡，马背上的验尸袋撞着她的膝盖。
第七日午后，众人在山坳里望见了块半埋的青石碑，碑上"幽冥谷"三字被苔藓盖了大半。
两侧峭壁像两柄竖插的刀，中间小径仅容一人通过，风穿峡而过，卷着股腐叶混血腥的气味。
"沈砚。"宋清棠勒住马，"谷口有血煞之气。"她跳下马，蹲身扒开路边杂草——泥里嵌着半枚生锈的铜铃，铃身刻着和他们拓印的符号一模一样的纹路。
沈砚抽出腰间的剑，剑鞘在石壁上擦出火星："我在前。"
小径越走越窄，宋清棠的靴底沾了层暗红色的土——和她母亲笔记里写的"幽冥谷红土"分毫不差。
转过第三道弯时，轰鸣声突然炸响。
那声音像是无数人同时尖叫，又像是地底下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翻身。
"停。"沈砚的剑"噌"地出鞘，寒光映得他眉间紧绷，"是尸潮？"
宋清棠按住他的胳膊。
她的验尸袋里，拓印的黄纸突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那些符号竟在月光下泛起暗红，像被血浸透了。"不是尸潮。"她的声音比山风还冷，"是......"
轰鸣声更近了。
赵刚的刀"当啷"掉在地上，他脸色惨白："那、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
前方山壁上，一道一人高的裂缝正缓缓裂开，黑黢黢的洞口里，涌出大团大团的黑雾。
黑雾里隐约能看见白惨惨的影子——是人的轮廓，却没有脸，没有手，只有一张咧到耳根的嘴，正发出刺耳的尖笑。
宋清棠摸出发间的破妄针。
银尖触到黑雾的瞬间，响起刺啦的爆鸣声。
黑雾退开些，却又像活物般重新涌来。
她反手从验尸袋里摸出朱砂包，扬手撒向空中："退到我身后！"
沈砚的剑划出半圆，将离得最近的黑雾挑散："清棠，这是......"
"阴阳门的'无面煞'。"她的额头沁出冷汗，"用活人的怨气养的邪物。"她突然想起母亲验尸本里的记载："无面煞怕血！"说着咬破指尖，在破妄针上抹了道血痕，"沈砚，刺我的手！"
"你疯了？"沈砚的剑差点落地。
"刺！"她吼道，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针上，银尖瞬间泛起红光。
宋清棠握着破妄针冲进黑雾，针尖所过之处，黑雾像被火烤的雪，滋滋作响地消散。
"赵刚！"沈砚大喝一声，"用刀砍断山壁的藤条！"他反手抽出背后的长绳，"清棠，抓住！"
黑雾里传来她闷哼一声，接着是破妄针刺入血肉的闷响。
沈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首到看见她举着染血的银针从黑雾里钻出来，发梢滴着黑褐色的黏液。
"走！"她拽着沈砚的衣袖往洞外跑，"刚才那声轰鸣，是幽冥谷的封印松动了！"
众人跌跌撞撞跑回谷口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
宋清棠靠着青石碑坐下，验尸袋里的黄纸散落一地——那些暗红的符号正在褪色，像被水洗过的墨迹。
"清棠，"沈砚蹲在她面前，用帕子擦她脸上的黏液，"你刚才......"
"我娘的笔记里，"她扯出个苍白的笑，"最后一句是'幽冥谷开，血玉必现'。"她指着远处逐渐闭合的山洞，"刚才那声轰鸣，是血玉在醒。"
山风卷起一张黄纸，飘向渐亮的天空。
宋清棠望着那抹黄，突然握住沈砚的手："二十年前的火，二十年后的血，原来都绕着这块血玉转。"她的指尖抵着他掌心的老茧，"沈砚，我们要在血玉完全苏醒前......"
"我知道。"他打断她，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不管里面有什么，我都陪着你。"
远处传来晨钟。
宋清棠望着山谷方向，破妄针在她掌心发烫——那温度，像极了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里的温度。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土："走，回谷里。"
沈砚的剑重新入鞘。
他望着她被晨光照亮的侧脸，突然明白：所谓阴阳两界的诡局，终要由这双替死者言的手，和这柄斩人间恶的剑，一起破个干净。
山雾漫上来时，一行人重新踏进了幽冥谷。
这一次，他们的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两柄并立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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