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的霉味裹着檀香往鼻腔里钻,宋清棠的鞋底碾过青砖缝里的潮泥,每一步都轻得像怕惊了棺中沉睡的人。
她背贴着最里间的棺椁蹲下,月光从气窗斜切进来,正落在她交叠的膝头——那里躺着块血玉,在暗夜里红得像滴凝固的血。
"别碰。"
低哑的男声惊得她指尖一颤。
转头便见沈砚倚在门框上,玄色捕快服沾着星点晨露,腰间佩刀的流苏在风里晃。
他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发梢还滴着水,显然是绕着义庄外的护城河边避过巡卫才来。
"你该在城南破庙。"宋清棠把血玉往掌心拢了拢。
"信鸽脚环系着你的银验尸刀。"沈砚走过来,靴底碾碎了半片枯荷,"你若想甩开我单干,至少换种不那么容易被识破的标记。"
他在她身侧蹲下,离得极近,连她睫毛颤动的影子都落进他眼底。
宋清棠忽然想起昨夜在档案库,他攥她手腕时掌心的温度,此刻那温度隔着两层布料渗过来,烫得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血玉在两人中间发烫。
她低头,指尖沿着玉身细痕缓缓。
那道痕与她藏了二十年的碎布暗纹严丝合缝,像两块被命运强行掰开的骨殖,终于要拼回原样。
玉中红光忽明忽暗,竟随着她的动作泛起涟漪,像是活物在呼吸。
"清棠?"沈砚的声音突然发紧。
她这才惊觉自己在发抖。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后颈的旧疤痒得厉害——那是火场里掉下来的椽子烙的,二十年了,每次要触到真相时便会发作。
她闭上眼,再睁眼时,眼前的停尸房不见了。
是火。
铺天盖地的火。
她缩在焦木堆里,襁褓被烧得只剩碎絮,可怀里的玉片还在。
穿月白襦裙的女人跪在火里,发间银簪烧得通红,却仍在扒拉着坍塌的房梁:"阿棠别怕,阿娘这就带你出去!"
"阿娘!"她想喊,可婴儿的喉咙发不出声。
穿青衫的男人从浓烟里冲过来,脸上全是血,手里攥着半块玉。
他把女人拽到身后,玉与她怀里的玉片相碰,溅起几点火星:"拿好阿棠,去地窖!"
"那你呢?"女人的声音在抖。
"我引开他们。"男人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的血玉胎记,与那两块玉的纹路分毫不差,"他们要的是玉魂,不是人命。
等阿棠大了,告诉她......"
火势突然暴涨,男人的话被吞没在木梁断裂的声响里。
女人抱着她往地窖爬,她回头,看见男人站在火中,把半块玉塞进自己襁褓。
他的嘴型在动,她突然听懂了——"你不是继承者,是它的一部分。"
"阿爹!"宋清棠猛地睁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沈砚的手正覆在她颤抖的手背上,温度比血玉更烫。
他另一只手按住她后颈,指腹精准地压在那道旧疤上:"是记忆回溯?"
她点头,喉间像塞了团烧过的棉絮:"我看到了......父亲临终前,把玉片塞进我襁褓。
他说,我不是血玉的继承者,是它的一部分。"
沈砚的瞳孔骤缩。
他松开手,从怀里掏出本古籍残页——正是从档案库带出的那本。
纸页在他指尖簌簌翻动,终于停在某一页:"这里写着,血玉分阴阳二体,阳者主识,阴者主魂。
若二者合一......"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可逆转因果,重塑过往。"宋清棠替他说完,声音比停尸房的棺木还冷。
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沈砚的脸陷在阴影里,只能看见眼尾紧绷的细纹:"也就是说,幕后之人不仅要利用血玉控制皇权,还想......"
"改变历史。"宋清棠摸出靴筒里的图纸,是之前从水月亭凶案现场取得的幽冥谷密室结构图,"他们需要阴阳二玉合一,在特定时辰特定地点完成仪式。"她的指尖划过图纸上的朱砂标记,停在最深处的暗格,"这里,和承乾殿的地砖纹路......"
"承乾殿地下玄宫!"沈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上个月工部翻修承乾殿,说地基下有唐代旧宫,要封了入口。
现在想来,根本不是旧宫,是他们在修仪式台!"
他霍然站起,佩刀撞在棺椁上发出闷响。
宋清棠抬头看他,月光重新漫进来,照见他颈侧跳动的青筋——那是他动真怒时的模样,当年查无面女尸案时,他也是这样,眼里燃着要烧穿阴云的火。
"我这就去调北城区的捕快,赵刚那队人在城西蹲守,赶过来要半个时辰......"
"来不及。"宋清棠扯住他的衣角。
她摸到自己怀里的血玉还在发烫,另半块在襁褓里的玉片,此刻正贴着她心口的胎记,"仪式要在子时三刻,月隐星沉的时候。
现在......"她抬头看气窗,月亮己西斜,"还有两个时辰。"
沈砚的喉结滚动两下。
他突然解下腰间的银锁,那是他从小到大的护身符,塞进她手心:"你带着这个,去玄宫入口等我。
我去大理寺调虎符,就说......"
"说北城区有暴民劫狱。"宋清棠把银锁推回去,从怀里取出血玉,"你带着这个。"
"清棠!"
"听我说。"她按住他手背,将血玉分成两半——阳识玉在她掌心,阴魂玉在他手里,"若我无法回来,毁掉阴魂玉。
阳识玉跟着我,他们要的是合一,少了任何一块,仪式都成不了。"
沈砚的手指在发抖。
他突然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当年我祖父被污蔑通鬼时,我娘抱着我跪在大理寺门前三天三夜。
她说,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鬼,是人心。
可我现在觉得......"他的拇指擦过她眼角未干的泪,"最可怕的,是连命都不要的人。"
"所以我们要活下来。"宋清棠站起来,拍了拍裙角的灰。
她摸出验尸刀别在靴筒里,月光照亮刀身的刻字——"为死者言","去调人吧,沈捕头。
我在玄宫等你。"
沈砚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停尸房的白幡哗啦作响。
宋清棠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低头把阳识玉贴在心口。
玉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像当年阿爹的手,像沈砚攥她手腕时的温度。
她摸黑出了停尸房。
义庄外的老槐树上,夜枭又啼了一声。
她抬头望向南边的宫墙,承乾殿的飞檐在夜色里像只蛰伏的兽。
夜色如墨,承乾殿外风声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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