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晨雾还未散尽，宋清棠站在义庄青石板阶前，仰头望着天边那轮初升的朝阳。
暖金色的光漫过她肩头的仵作箱，箱盖上"宋"字的刻痕被镀了层薄金——那是她十西岁时跟着老仵作学刻的，如今铜锈都磨出了包浆。
"宋姑娘。"
身后传来沈砚的声音，带着点清晨特有的低哑。
她转身时正见他从巷口走来，玄色官服洗得发白，腰间的捕快腰牌在雾里闪着淡光。
他手里捏着卷文书，封皮上盖着朱红的刑部大印，边角被他捏得微微发皱。
"所有卷宗都重审了。"沈砚走到她跟前，将文书轻轻放在她掌心。
指腹擦过她手背时，她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握了十年捕刀磨出来的。"你父母的案子，定论改了。"
宋清棠垂眸盯着那方朱印，喉间忽然发紧。
十年前那个血夜的记忆突然涌上来：火舌舔着房梁，她缩在柴房的稻草堆里，听着外面"通鬼"的骂声震得瓦砾首落。
后来老仵作把她从灰烬里扒出来时，她怀里还紧攥着半块烧裂的血玉，上面沾着母亲的血，凉得像冰锥扎进骨头。
"他们若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她声音轻得像晨雾里的蛛丝，指尖抚过文书上"宋怀安 沉冤得雪"的字迹，忽然想起父亲教她验尸时说的话："骨头不会说谎，可写案卷的笔会。"如今这卷文书，总算是替那支说谎的笔，补了句真话。
"赵头他们在醉仙楼订了桌子。"沈砚似乎想说点轻松的，指节蹭了蹭鼻尖，"说要摆庆功宴，还特意让厨子炖了你上次说爱喝的藕粉桂花羹。"
宋清棠抬头，正见对门药铺的孙老丈挑着幌子出来，冲她拱了拱手。
巷口卖炊饼的王婶掀开笼屉，热气里传来她的大嗓门："宋姑娘，今儿的炊饼多放了糖！"
她忽然笑了，是这三日来最真切的笑："他们的心意我领了。"说着将文书小心收进仵作箱，铜锁咔嗒扣上，"但比起喝酒，我更想去看看......"
"城郊乱葬岗？"沈砚接得极快，目光落在她腰间坠着的半块血玉上——那是她昨日从御书房废墟里捡回来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没再劝，只从袖中摸出块帕子，替她系在发间："晨露重，别沾了寒气。"帕子是月白色的，边角绣着极小的砚台纹样，她认得，是他母亲留下的旧物。
乱葬岗的荒草被晨露打湿，沾在宋清棠裤脚上。
她蹲在那方矮矮的土堆前，指尖拂过碑上模糊的"宋氏夫妇之墓"——这碑是老仵作临终前用碎砖刻的，说就算没人记着，总要有块石头替他们立着。
宋氏仵作阴阳录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宋氏仵作阴阳录最新章节随便看！"爹，娘。"她从怀里取出包着血玉碎片的布包，指腹蹭过碎片上斑驳的纹路，"当年烧了房子的不是鬼火，是有人怕你们查出血玉里的秘密。"风掀起她的衣角，她将碎片轻轻埋进土堆，"现在它陪着你们，谁也抢不走了。"
回程时路过朱雀大街，街心的槐树下围了群孩童。
宋清棠正低头避开地上的水洼，忽听得脆生生的童声飘来："阴阳有序，清棠破局——"
她脚步猛地顿住。
十年前，也是在这条街，有个孩童朝她扔泥块，骂她"鬼闺女"；三年前，她替被沉塘的绣娘验尸，围观的人捏着鼻子说"仵作摸过的尸体要诈尸"。
可如今，这些扎过她的话，竟被奶声奶气地唱成了民谣。
"阿姐看！"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颗糖，"我娘说你是专替死人说话的大英雄！"糖纸是鲜艳的红，裹着她掌心的温度。
宋清棠望着小丫头跑远的背影，忽然懂了老仵作临终前说的那句话："仵作不是和鬼打交道，是替活人把良心摆正。"那些藏在血玉里的阴谋，裹在冥婚里的恶念，原来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青面獠牙的鬼，而是披了人皮，偏要把人间搅成炼狱的"人"。
夜幕降临时，义庄的灯笼亮了。
宋清棠坐在案前，新的尸检笔记摊开在烛火下。
她捏着狼毫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圈——那是她刚才写"死"字时，手颤了。
"死者无声，但骨肉会言。"她最终落下笔，字迹力透纸背。
窗外的夜风掀起纸页，吹得烛芯噼啪作响，照见她眼下淡淡的青黑——这三日她翻了三十七个旧案卷，替七个被错判的死者改了死因。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清棠回头，见沈砚靠在门框上，官服己经换下，穿了件月白中衣，手里端着盏茶，热气模糊了他眼尾的淡痕——那道撞门时留下的伤，今日才刚结痂。
她望着他眼底的星光，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御书房，他捡起龙冠时说的"这天下是百姓的"。
此刻烛火映着他的脸，她忽然觉得，比起捕快的腰牌，他眼里的光更像把刀，能劈开所有阴诡。
"继续做一名仵作。"她将笔记翻到新的一页，笔锋在"宋清棠 验"的落款处顿了顿，"因为这个世界，还需要有人为死者言。"
夜风微凉，吹得义庄的布帘簌簌作响。
沈砚将茶盏放在她手边，温度正好。
烛火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照见案头堆着的新案卷——最上面那份的封皮上，隐约可见"城南绣坊女尸"几个字，墨迹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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