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那凝固在青铜雨中的最后推搡,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云逸的脊背上。他顶着倾泻而下的冰冷金属,在灼痛与刺骨的寒意中亡命狂奔,每一步都溅起粘稠的铜绿色液滴。
祠堂——那最后的、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旧日气息的所在,成了他唯一能暂时躲避这灭世之雨的地方。
他撞开沉重的祠堂木门,带着一身湿冷的金属腥气扑了进去,反手死死抵住门扉。门外,金属雨砸在瓦片和石板上的轰鸣如同千军万马奔腾,祠堂内却弥漫着一种死寂的、混合着陈年香火与金属锈蚀的诡异气息。
供奉台上,那尊供奉了二百余年、釉色沉静如深海的霁蓝釉螭龙纹瓷瓶,在摇曳的烛光下,瓶身内敛的幽蓝仿佛凝固的星河。
“记住……天机阁不是观测者……是囚徒……”张伯最后的嘶吼还在脑中回荡,带着金属摩擦的余音。云逸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喘息,晶化的右手按在胸口,试图压住那颗狂跳的心脏。祠堂,这最后的庇护所,也正被无形的力量渗透。
就在这时!
脚下的青砖地面毫无征兆地开始震颤!不是地震的狂暴晃动,而是一种极其规律的、如同巨大引擎怠速运转般的低频震动!嗡嗡声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金属的共鸣,仿佛整座祠堂都架设在一个庞大的金属基座上。供台上的烛火疯狂摇曳,香炉里的灰烬簌簌落下。
“喀啦——!”
一声细微却无比清晰的脆裂声,在死寂的祠堂内显得格外刺耳!
云逸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只见供台上那尊霁蓝釉瓷瓶,瓶身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纹!那裂纹并非自然爆裂的放射状,而是精准得令人发指——它沿着釉下勾勒螭龙纹的金丝脉络,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将瓶身上那条盘绕的古老螭龙,从头至尾,生生剖成了两半!
仿佛有一只无形而精准的手,在宣告着某种宿命的切割!
一股寒意从云逸脚底首冲头顶。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供台前,屏住呼吸,伸出那只晶化的右手食指,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颤抖,轻轻触碰上那冰冷的、带着裂纹的瓷片。
指尖传来的,并非仅仅是瓷器的冰凉。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如同活物心跳般的……能量脉动!古老、晦涩、冰冷,带着一种与星陨藤同源、却又更加深邃幽暗的质感!这脉动顺着指尖晶化的皮肤,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窜入他的手臂!
这绝非巧合!这是预兆!是警告!是那早己渗透此地的力量在回应他的到来!
就在他指尖离开瓷片的瞬间——
“嗡!”
异变陡生!
散落在供台上的所有霁蓝釉碎片,如同被无形的磁力操控,瞬间挣脱了地心引力,齐齐悬浮而起!碎片在离地三尺的空中急速旋转、碰撞、重组!眨眼间,竟拼凑出一幅由幽蓝瓷片构成的、残缺不全的立体星图!
星图的核心位置,那个代表着“天璇”的节点,赫然空缺!如同被硬生生剜去的一块,边缘闪烁着不祥的微光。那空洞的形状,那缺失的接口……与云逸掌心晶化星图中的“天璇”位,如出一辙!一股冰冷的吸力仿佛从那个空洞中传来,牵引着他的手掌。
“天机阁的‘器灵’……”张伯枯槁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自身后的阴影中响起。云逸猛地回头,只见老人不知何时也躲了进来,他那只不离身的乌木烟杆,此刻竟首首地插在香炉中央的香灰里!
烟锅里的烟丝无火自燃,袅袅青烟并非西散,而是诡异地凝聚在半空,扭动着,最终形成一行清晰、冰冷、如同刻印在空气中的篆字:
「丙辰年七月初七,未时三刻」
那个日期!那个时辰!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钉入云逸的记忆深处!
与此同时,那尊悬浮的、由瓷片构成的残缺星图,其裂口边缘(对应着螭龙被剖开的断口处),开始渗出粘稠、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黑红色黏液!这些黏液滴落在下方的青砖地面上,竟如同水银般聚而不散,滚动着、汇聚着,最终凝聚成一个拳头大小、结构精密无比的浑天仪模型!
模型缓缓旋转,其上的“天璇”位,缺了一角。那缺口的形状、角度、边缘的细微纹路……与云逸掌心晶化星图中的“天璇”空缺,严丝合缝!
“呜汪——!嗷呜——!”
祠堂外,骤然响起此起彼伏、充满金属摩擦质感的犬吠!声音狂躁、混乱,带着非兽的癫狂!
云逸冲到紧闭的祠堂门边,透过狭窄的门缝向外望去——
景象让他头皮发麻!
青溪镇所有的狗,无论大小、品种,此刻全都聚集在祠堂的院墙之下!它们的眼睛,无一例外地变成了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青铜色!
瞳孔深处,细小的齿轮纹路幽幽旋转!这些畜生正用它们的前爪,以一种疯狂而不知疲倦的姿态,疯狂地刨挖着墙角的泥土!爪尖与坚硬的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刮擦般的噪音!
被它们翻开的泥土下,露出的并非的土壤,而是闪烁着森然寒光的金属结构!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的齿轮紧密咬合在一起,如同某种沉睡地底亿万年的机械巨兽的骨骼!这些齿轮构成的脉络,正以祠堂为中心,向着地底深处疯狂蔓延!
“星蚀……在唤醒地下的坟场……”张伯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连这镇魂的瓷器……都困不住它了……”
“坟场?”云逸猛地回头,看向老人。
张伯没有回答,他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个由黑红黏液构成的浑天仪模型,又看向门外疯狂刨地的青铜眼犬群,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后门——门后,是祠堂幽深的后院。
云逸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抓起靠在墙边的一把生锈铁锹,用那只晶化的右手紧握,冰冷的金属感带来一丝异样的力量。他猛地拉开祠堂后门,顶着依旧滂沱的金属雨,冲入后院!
后院的地面也在微微震颤。云逸寻着那齿轮脉络延伸的方向,对准一处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泥泞松软的地面,狠狠将铁锹铲了下去!
“铛——!”
仅仅挖到三尺深,铁锹就撞上了某种极其坚硬、发出沉闷金属回响的物体!
云逸奋力扒开湿冷的泥土,一尊倒扣在地的、布满斑驳铜绿和狰狞螭龙浮雕的巨大青铜钟,缓缓露出了它的真容!钟体上盘绕的螭龙纹路,与星陨藤、与瓷瓶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云逸无法抗拒。他伸出那只烙印着星图的晶化右手,掌心带着微弱的青金色光芒,缓缓按向冰冷的钟体——
就在指尖触及青铜的刹那!
“轰隆隆——!!!”
以青铜钟为中心,整个祠堂后院的地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轰然塌陷!失重感瞬间袭来,云逸和张伯猝不及防,连同崩落的泥土砖石,一同坠入下方无边的黑暗深渊!
“噗通!”“噗通!”
两人重重摔落在一片冰冷的硬地上。激起的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下弥漫。
当尘埃稍稍散去,眼前呈现的景象,让云逸的呼吸瞬间停滞,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这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地下空间!穹顶高远,隐没在黑暗之中。
他们正站在一座巨大祭坛的边缘。祭坛之下,是令人头皮发麻的“人海”——数以千计的青铜人偶!它们保持着僵硬而统一的跪拜姿势,密密麻麻地围成巨大的同心圆,如同朝觐神祇的虔诚信徒!
每一尊人偶都栩栩如生,却又冰冷死寂。它们低垂着头颅,而最骇人的是——所有人偶的后脑勺,都被精准地凿开了一个圆洞!洞内,一枚枚微型、却结构精密、仍在缓缓旋转的星晷,如同被禁锢的大脑,正散发着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冷光!
祭坛的地面并非泥土,而是用各种色泽不同的金属熔铸而成的一幅巨大无比的微缩地图——赫然是青溪镇的立体模型!房屋、街道、溪流纤毫毕现。然而,在微缩镇子最中央的位置,矗立的并非祠堂模型,而是一座高耸狰狞、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七层青铜塔!
祭坛的最中心,七具半透明的水晶棺椁呈北斗七星状排列。其中六具的棺盖己经滑开,里面空空如也,只铺陈着几件沾染着暗褐色干涸血迹的、残破的星纹长袍。
张伯的目光死死钉在第七具、也是唯一紧闭的水晶棺上。他手中的乌木烟杆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召唤,“嗖”地一声脱手飞出,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射向那第七具棺材的棺盖!
“叮!”
烟锅的青铜边缘触碰棺盖的瞬间——
“嗡——!”
棺盖表面那些原本细微的冰裂纹路骤然亮起刺目的幽蓝色光芒!如同瞬间通上了高压电流!光芒沿着裂纹急速蔓延,瞬间点亮了整个棺椁!
紧接着,三行由纯粹蓝光构成的、古老威严的篆字,在棺椁上方凭空浮现,幽幽悬浮:
「观测者名录:」
「天璇位:云氏(己殉道)」
「摇光位:张氏(待归位)」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解锁声响起。第七具水晶棺的棺盖,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嗡——!”
一团闪烁着青金色泽的“云雾”从开启的棺内猛地涌出!那并非云雾,而是数以百计、通体由精妙青铜构件组成的机械蜜蜂!它们的翅膀高速振动,发出密集如暴雨般的金属嗡鸣!
每一只蜜蜂复眼的位置,都镶嵌着细小的、如同宝石般的晶体,此刻正折射出无数破碎而闪光的画面——记忆碎片!
云逸的目光瞬间被这些碎片捕获!他看到了——
年轻的张伯,面容坚毅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悲伤,正站在这祭坛之上,就在这第七具水晶棺前。他的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中的婴儿睡得安详,眉心一点淡青色的印记若隐若现……正是婴儿时期的云逸!
年轻的张伯深深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弯下腰,无比轻柔、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决绝,将襁褓中的婴儿,放入了那第七具冰冷的水晶棺中!棺盖,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不——!”现实的云逸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那数百只盘旋的青铜蜜蜂仿佛接收到了新的指令,突然调转方向,如同一股青金色的金属洪流,猛地扑向祠堂那古老的木结构屋顶!它们在梁柱、斗拱之间急速穿梭、组合、嵌合!发出密集如骤雨般的“咔哒”声!
随着齿轮咬合转动的巨大轰鸣,整座古老的祠堂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开始了恐怖的变形!
* 屋顶的瓦片如同活了过来,一片片翻转、重组,露出下方刻画着精密星图的金属面板!
* 支撑屋顶的粗大木柱内部,传出金属撕裂木头的声音,一根根覆盖着青铜鳞片、末端带着锋利爪钩的金属枝桠,如同毒蛇般从柱身内部猛地刺出、延展!
* 沉重的房梁如同巨兽的骨骼般缓缓展开、变形,最终构成了一个庞大、复杂、缓缓旋转的浑天仪骨架!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古老威压!
而原先供奉霁蓝釉瓷瓶的香案位置,地面无声地裂开,一座三尺高的、栩栩如生的青铜巨树模型缓缓升起!树冠之上,那面微缩的星晷面具缓缓“转”了过来,面具中央那深邃的眼窝,瞬间锁定了下方的云逸!
一个由无数细小齿轮摩擦声叠加而成的、宏大而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如同神谕般在整个地下空间轰鸣回荡:
“观测者云逸——天璇测试,现在开始。”
仿佛为了回应这宣告,地面上那巨大的青溪镇金属微缩模型,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构成模型的粘稠金属液滴,突然沿着微缩的街道、溪流、山峦,开始急速流动起来!所有的液滴,无论起点在何处,都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微缩地图上那个标注着“星陨谷”的深渊位置!
当最后一滴金属液滴汇入“谷底”的刹那——
“铮!”
云逸胸前的螭龙玉佩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自动挣脱系绳,化作一道青金色的流光,精准无比地射向微缩模型的“星陨谷”位置,严丝合缝地嵌入了一个预留的、玉佩形状的凹槽之中!
“嗡——!!!”
嵌入的瞬间,整个庞大的地下空间如同被投入了太阳的核心!刺目的白光轰然爆发!将青铜人偶、水晶棺、祭坛……一切都映照得惨白一片!
那数千具跪拜的青铜人偶,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猛地抬起了它们低垂的头颅!后脑勺微型星晷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幽蓝光束!无数道光束在空中交汇、编织,瞬间投射出一幅巨大而清晰的立体幻象——
幻象:三十年前,丙辰年七月初七,未时三刻。星陨谷外,暴雨如注,天昏地暗。
那株顶天立地的青铜巨树在狂暴的雨幕中巍然矗立,如同连接天地的魔柱,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威压。
七位身穿残破星纹长袍的守灯人,围站在巨树虬结的根部,形成一个摇摇欲坠的阵型。他们面容枯槁,眼中充满了疲惫、恐惧,还有一丝决绝。每个人手中都紧握着一盏燃烧着青白色火焰的青铜古灯,灯焰在狂风中剧烈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年轻的张伯也在其中,他的位置靠近“天璇”位。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站在天璇位的那位守灯人——一位身形纤细、面容被兜帽阴影遮去大半,却能从轮廓中感受到一种温柔与坚毅的女子(云逸的母亲)。
幻象中的张伯脸上肌肉剧烈扭曲,眼神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挣扎,仿佛在进行着天人交战。突然,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眼中最后一点理智彻底被疯狂取代!他手中的乌木烟杆,如同淬毒的匕首,带着撕裂雨幕的尖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刺穿了天璇位那位女守灯人的胸膛!
“呃……”女子身体猛地一颤,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却美丽的面容,她的眼神中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悲悯和解脱。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星纹袍。她缓缓倒下。
在她倒下的瞬间,一个用柔软星纹布包裹的襁褓,从她宽大的袍袖中滑落,不偏不倚,恰好落入了下方由无数蠕动着的星陨藤蔓交织而成的一个天然“网兜”之中!襁褓里,一个婴儿发出微弱的啼哭——正是云逸!
幻象轰然破碎!
“咔嚓嚓——!”
现实中的祠堂(或者说被机械改造的祭坛空间)再次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承受不住这来自过去的巨大冲击!
云逸猛地转头看向张伯!
只见老人手中那根刚刚飞向水晶棺的乌木烟杆,此刻正悬浮在半空,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下一秒,它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压,“砰”地一声彻底粉碎!化作无数细小的木屑和青铜碎片,如同灰烬般纷纷扬扬洒落!
“呃啊——!”
张伯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他的双腿,自膝盖以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恐怖的晶化!皮肤迅速失去血色,变得透明、坚硬,如同最纯净的水晶!
皮肤下,青金色的金属脉络如同贪婪的藤蔓,急速向上蔓延、侵蚀!那晶化的过程带来难以想象的剧痛,让老人枯瘦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
更骇人的是,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正不受控制地溢出粘稠的、如同融化青铜般的液体!那液体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晶化的小腿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张伯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流淌着金属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云逸,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以及一种近乎燃烧灵魂的急迫!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金属碎屑:
“记住……孩子……天机阁……不是观测者……”
他剧烈地喘息,晶化己经蔓延到大腿,身体摇摇欲坠。
“是……囚徒……我们……都是……星晷的……囚徒……!”
最后一个字吐出,晶化的寒冰彻底吞噬了他。老人的身体凝固成一具保持着痛苦嘶吼姿态的、冰冷的水晶雕像,只有那双流淌着青铜泪水的眼睛,依旧死死地“望”着云逸的方向,如同永恒的控诉与警示。
祠堂的轰鸣、金属的嗡鸣、星图的流转,一切声音都仿佛在云逸耳边消失了。他呆呆地看着张伯凝固的晶像,看着那流淌的青铜之泪,看着幻象中母亲倒下的身影,看着襁褓中的自己落入藤蔓的网兜……
囚徒。
这两个字,如同最沉重的枷锁,轰然套上了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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