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本平阳侯府家奴之子，诞于卑贱，幼遭离乱。生母卫媪身为侯府仆婢，困于役使，诞吾之后，因家贫力绌，难以抚育，不得己送吾至生父郑季之家。然郑家视吾如赘物，以奴仆之礼相待，驱使若犬马。每日破晓即起，汲水砍柴，牧马饲牛，稍有迟缓，皮鞭棍棒便如雨点般落下。朔风凛冽之夜，蜷缩于柴房草堆，饥肠辘辘，衣不蔽体，唯闻屋外寒鸦悲啼，更觉身世飘零。常于劳作间隙，遥望侯府高墙内，见高门子弟鲜衣怒马，驰骋嬉戏，心虽羡之，然自惭形秽，深知命如草芥，岂敢存非分之想？幸得姊卫子夫天性仁善，虽自身亦为侯府歌女，处境艰难，却对吾关怀备至，省己之食以哺吾，割己之衣以蔽吾体，方使吾免冻馁之患。及稍长，随姊入侯府为骑奴，每日执鞭坠镫，侍奉贵人，晨昏不辍，风雨无阻。此身如无根飘蓬，辗转尘世，唯求苟全性命于乱世耳。
及姊蒙圣主垂青，选入宫中，吾之命运始见转机。初闻此讯，犹疑在梦，不敢置信。未几，圣主不以吾寒微鄙陋，破格拔擢为车骑将军，赐以符节，令领精锐之卒。受任之日，吾立于未央宫阙之下，仰望金殿巍峨，龙威赫赫，五内震动，涕泗横流。念吾本卑贱之躯，起于尘埃，何德何能，竟得天子如此眷顾？此再造之恩，虽肝脑涂地，未足为报！然军中亦有老卒，见吾年少位卑，出身低微，皆哂笑曰：“奴辈亦可为将？” 此言如利刃刺心，愤懑难平。然吾更知，唯有以赫赫战功，以死相报，方不负圣主知遇之恩。每临战阵，驱骑疾驰之时，耳畔朔风呼啸，犹闻平阳长公主昔日教诲之声：“为人当以忠勇为本，勿以卑贱自弃。” 昔年于马厩之中，秉烛夜读《孙子》《吴起》，研习兵法韬略，今皆化入掌心温度，握鞭所指之处，誓荡平胡虏，扬我大汉天威。
龙城一役，乃吾献于大汉首功。彼时匈奴屡犯边境，烧杀抢掠，民不聊生。吾奉圣主之命，率精骑长途奔袭，深入匈奴腹地。大漠之中，黄沙蔽日，寒风如刀，士卒们衣甲尽染沙尘，却无一人言退。吾等昼伏夜行，避敌锋芒，如鬼魅般潜行，终至龙城。破晓时分，晨雾未散，吾振臂一呼，将士们弯刀出鞘，如猛虎下山，首冲匈奴营帐。刹那间，喊杀声震天，匈奴贵胄从梦中惊醒，见汉军突至，皆失色股栗，仓皇逃窜。此役大获全胜，斩敌七百余人，缴获辎重无数。受封关内侯之时，吾手抚印绶，只觉其冷若冰霜，眼前忽现马邑城破之日，黎庶惨遭屠戮，血流成河之惨状。此等殊荣，实乃万千将士与无辜百姓累累白骨所筑。吾身负者，岂独个人荣辱？实乃天下苍生计也。更念圣主信任之重，愈觉责任千钧，此后每战，皆不敢有丝毫懈怠。
漠北决战前夜，朔风呼啸，撼帐欲摧。吾独坐中军大帐，展羊皮舆图于案，反复筹谋，灯火摇曳，映得舆图上的山川河流忽明忽暗。飞将军李广，年逾花甲，白发苍苍，却豪情未减，三至帐中，恳请为先锋。其目光灼灼，言辞恳切，令吾心潮翻涌，几欲落泪。吾岂不知将军一生征战，劳苦功高，毕生所求，不过封侯之赏？然十万将士性命、大汉疆土安危，皆系于吾一身，岂容私情？吾强压心中不忍，婉言相劝，将军虽满脸失望，却仍抱拳行礼，言听令而行。后闻其迷失道中，延误军机，为免受辱，自刎而亡。吾抱其遗书，字迹潦草却苍劲有力，字字泣血，泪如雨下，洒于简牍之上。此憾此痛，如利刃剜心，非百战之人，安能解也？然军情如火，瞬息万变，纵有千般不忍，亦须以大局为重，此乃圣主托付之责，吾虽肝肠寸断，亦不敢忘。
朝堂之上，颂声盈耳，然猜忌之语亦不绝于耳。吾出入宫禁，众臣簇拥，看似风光无限，然吾独忆昔为骑奴时，任人呵斥，饱受欺凌之景。今姊为中宫皇后，甥立储君，卫氏一门显贵，满朝侧目。然吾深知，此皆圣主恩赐，平阳长公主提携之功，非吾一己之力所能致。权势如悬顶之剑，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每一步皆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负陛下知遇之恩，亦惧毁卫氏百年根基。故常诫子孙曰：“吾家起于微末，蒙天子厚恩，当以忠诚为本，守本分，勿生骄矜之心，方可保家族长久。”
今卧病榻，形销骨立，窗外梧桐叶坠，寒风萧瑟。圣主亲临榻前探视，吾强撑病体，欲起身行礼，帝急忙伸手按住吾肩，眼中满是关切。对视间，见其鬓生华发，面容沧桑，忽忆初逢未央宫时，少年天子意气风发，胸怀壮志，与吾共论兵略之景。岁月倥偬，如白驹过隙，吾等皆非昔日少年。然吾拓疆守土之志，至死不渝。吾之此生，从卑贱骑奴至大司马大将军，位极人臣，皆赖圣主垂青、长公主照拂。若有来世，仍愿执戈披甲，驰骋疆场，为大汉效犬马之劳，以报此再造之恩、知遇之恩！纵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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