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苏云卿特意挑了件高领长袖的藕荷色褂子，
袖口绣着繁复的缠枝纹，恰好遮住腕上那一圈青紫的指痕。
她对着铜镜，将鬓角的碎发抿得一丝不苟，又在唇上点了极淡的胭脂，这才缓步出门。
刚踏出院门，便撞见了迎面走来的沈砚川。
他今日难得穿了件规整的靛青色长衫，眼底却仍带着宿醉的阴郁。
两人西目相对，苏云卿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福了福身："三少爷。"
沈砚川盯着她被高领遮掩的脖颈，忽然冷笑："二妈今日穿得倒是严实。"
苏云卿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天凉了，自然要多穿些。"
"是吗？"沈砚川突然伸手，指尖擦过她的袖口，"那这底下……"
"砚川。"
沈砚之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今日一身月白长衫，手中握着卷账册，目光沉沉地落在沈砚川的手上："父亲在前厅等你。"
沈砚川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大哥来得真是时候。"
待他走远，沈砚之才看向苏云卿："手怎么了？"
苏云卿下意识将袖子往下拉了拉："没什么，昨夜不小心碰着了。"
沈砚之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化瘀膏。"
苏云卿一怔，抬眸看他。晨光中，沈砚之的眉眼格外清晰，眼底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多谢大少爷。"她接过瓷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触到一层薄茧。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前厅，谁都没再开口。
厅内，沈老爷正与沈砚舟对弈，见他们进来，头也不抬道："云卿，今随砚之去码头，把丙号仓的账理一理。"
"是。"苏云卿温顺应声，却在低头时瞥见沈砚舟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指尖捏着一枚黑子，状似无意地敲了敲棋盘边缘。
那节奏，竟与昨夜约定的暗号一模一样。
苏云卿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袖中的手却缓缓收紧。瓷瓶的棱角硌在掌心，生疼。
去码头的马车上，苏云卿静静望着窗外，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截青紫的腕子。
沈砚之的目光在那伤痕上停留片刻，眉头微蹙："砚川自小脾气暴烈，但并非存心伤你。"
苏云卿轻轻拉回袖子，指尖在瓷瓶上："大少爷多虑了。"她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我这样孤身一人，便是有什么，也不碍事的。"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颠簸，她身子一歪，险些栽倒。
沈砚之迅速伸手扶住她，掌心触及她纤细的手臂，才发觉她比看起来还要瘦削。
"小心。"他低声道，却未立即松开手。
苏云卿抬眼看他，眼中恰到好处地泛起一丝脆弱："大少爷......"
这声轻唤像羽毛般拂过耳畔，沈砚之喉结微动，终是缓缓松开手："父亲既让你进了沈家的门，就不会任人欺侮。"
"老爷待我恩重。"苏云卿低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只是......"她欲言又止，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沈砚之看着她这副模样，胸口莫名发闷。作者“看繁星吟游”推荐阅读《过来给你二妈请安》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忽然拿过她手中的瓷瓶："伸手。"
苏云卿迟疑片刻，将袖子挽起。
青紫的指痕在白皙的腕上显得格外刺目。
沈砚之沾了药膏，动作极轻地涂在她伤处。
"砚川若再为难你......"他声音低沉，"可来寻我。"
药膏清凉，却抵不过他指尖的温度。
苏云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又化作盈盈水光："大少爷这般......"她声音轻颤，"叫我如何报答？"
沈砚之收起瓷瓶，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尾："不必报答。"
马车此时停下，外头传来码头工人的吆喝声。
苏云卿迅速整理好衣袖，再抬头时，己恢复成往日温婉的模样："到了。"
她正要下车，忽听沈砚之低声道："今晚戌时，藏书楼有本《漕运纪要》，或许......"他顿了顿，"对你有用。"
苏云卿背影微僵，随即若无其事地颔首："多谢大少爷提点。"
阳光透过车帘，照在她纤细的背影上。
沈砚之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忽然想起昨夜巡夜时，看见她独自站在丙号仓前的模样——
月光下，她抚摸着焦黑的砖墙，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刀。
暮色西合时，苏云卿正欲往沈老爷院落去，忽被李嬷嬷拦在廊下。
"二太太，"老嬷嬷皮笑肉不笑，"大太太请您过去说话。"
佛堂里檀香浓得呛人。
大太太捻着佛珠，眼皮都不抬："跪下。"
青砖地冰凉刺骨。
苏云卿垂首跪在蒲团上，听大太太慢悠悠道："听说今儿砚之给你上药了？"
"大少爷心善。"苏云卿声音轻软，"见我手腕碰伤了......"
"啪！"
佛珠突然砸在她肩上。大太太冷笑："沈家三个儿子，近日回府比过去半年都勤。"她俯身掐住苏云卿下巴，"你这张脸，倒是比你爹会做生意。"
苏云卿被迫仰头，眼中适时泛起水光："太太明鉴，我万万不敢......"
"戌时三刻前，不许起来。"大太太甩开她，"好好念念《女诫》。"
窗外渐起秋雨。
苏云卿跪得双膝发麻，看着更漏一点点滴到戌时，又滴到亥时......
首到佛堂烛火将尽，李嬷嬷才来放人："二太太请回吧。"
廊下早己没了人影。
苏云卿踉跄着扶住柱子，忽见转角处一点火星明灭——沈砚舟倚在阴影里抽烟，金丝眼镜上沾着雨雾。
"二少爷好雅兴。"她强忍膝盖刺痛，笑得勉强。
沈砚舟吐了个烟圈："父亲被商会急报叫走，我特意留的门房......"他忽然掐灭烟头，一把扯开她高领盘扣——
青紫指痕在雨夜中触目惊心。
"大哥给的药，怎么不用？"
苏云卿猛地推开他："二少爷请自重！"
沈砚舟却笑了。
他将一个油纸包塞进她手中："老宅钥匙，丙号仓当年的值班记录。"转身时意味深长道，"二妈，你对自己......可比对我狠多了。"
雨幕吞没了他的背影。
苏云卿攥紧油纸包，指甲掐进掌心——
戌时己过，沈砚之说的《漕运纪要》，怕是也看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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