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渐歇，檐角滴水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苏云卿刚换下湿衣，忽听窗棂"咯吱"轻响。
她指尖一顿，迅速将油纸包塞入枕下，转身时己换上惊慌神色："谁？"
"二妈好大的忘性。"
沈砚舟推窗而入，黑色西装被雨水浸得发亮。
他反手合上窗，金丝眼镜后的眸子在烛光下幽深如潭："才说过三日后见，这就装作不认得了？"
苏云卿后退半步，长发散落肩头："二少爷深夜闯我闺房，传出去......"
"传出去如何？"他忽然逼近，带着雨水的冷意将她困在妆台前，"父亲在商会通宵对账，大哥被码头急报叫走......"指尖抚过她散开的衣领，"至于砚川，此刻怕是醉死在百花楼了。"
妆台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苏云卿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烟草与雨水的气息，潮湿而危险。
她偏头避开他的呼吸："二少爷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是给不了......"沈砚舟突然抽走她发间银簪，青丝如瀑垂落，"还是不想给？"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苏云卿望进他眼底，忽而轻笑："二少爷这般急切，倒让我好奇......"她指尖划过他胸口，"你要的究竟是沈家，还是......"
尾音消失在相贴的唇间。
沈砚舟扣住她后颈，吻得又凶又急，另一只手探入她枕下抽出油纸包："都要。"
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两人骤然分开，苏云卿唇上胭脂己花，在苍白的脸上艳得惊心。
沈砚舟慢条斯理地抹去唇边水光，将银簪插回她发间："明晚子时，老宅。"
他翻窗离去时，带走了油纸包，却留下一把精巧的匕首——正是苏云卿当年在女子师范获赠的防身之物。
窗外，沈砚之举着伞站在月洞门下，手中《漕运纪要》被雨水浸透......
沈砚舟的身影刚消失在雨幕中，苏云卿便猛地推开窗。
冷风夹着雨丝灌进来，瞬间打湿了她的单薄衣衫。
她故意让银簪滑落，青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唇上被吻花的胭脂像揉碎了的蔷薇，衣领也在挣扎间扯开半幅，
露出锁骨处一道红痕——那是方才沈砚舟情急时留下的指印。
她颤着手扶住窗棂，抬眼时，恰好让远处的沈砚之看清自己通红的眼眶。
"大......大少爷？"
这一声唤得百转千回，带着三分惊惶、七分羞耻，尾音还颤巍巍地打了个旋儿，像被雨打湿的蝶。
沈砚之手中的油纸伞"啪"地落地。
他站在雨中，看着窗内那个破碎的身影——她明明衣衫不整，却还死死攥着那把他亲手赠的匕首，指节都泛了白。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漕运纪要》上，墨迹晕开成一片混沌。
"二妈......"他嗓子哑得厉害，"可要帮忙关窗？"
多可笑。
分明看见了一切，第一句话却是问要不要关窗。
苏云卿眼底闪过一丝讥诮，面上却更凄楚："不必了。"她松开匕首，任它掉在窗台上发出脆响，"这雨......横竖都淋透了。"
话里有话。
沈砚之终于大步走来，却在离窗三步远时硬生生停住："砚舟他......"
"二少爷来送伞。"苏云卿飞快地打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锁骨红痕，"我......我不小心跌了一跤。"
这谎拙劣得可笑。
沈砚之盯着那道新鲜的指痕，突然伸手关上窗："夜凉，二妈保重。"
"砰"的一声，两人被一扇窗隔开。
苏云卿在窗后勾起唇角——她看见沈砚之攥紧的拳头，也看见那本被捏变形的《漕运纪要》。
很好。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对着铜镜擦去唇上残红。
窗外脚步声迟迟未远，她知道沈砚之还站在雨里。
于是她突然抽泣一声，很轻，但足够让他听见。
果然，窗棂"咯吱"晃动，却终究没再打开。
苏云卿吹灭蜡烛，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这场戏，总得有人当恶人，有人当君子。
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该疯的人......疯得更彻底些。
翌日清晨，雨后初晴。
苏云卿正在花园采摘新开的茉莉，忽然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二妈！"
沈砚清穿着笔挺的学生装，怀里抱着几本洋文书，发梢还沾着晨露，像是刚从学堂跑回来。
他三两步蹦到她跟前，笑容灿烂得晃眼："您也喜欢茉莉呀？"
苏云卿不着痕迹地将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腕间青紫："西少爷今日没课？"
"提前放学了！"沈砚清凑近，突然从背后变出一支钢笔，"给您！法兰西的新款，笔尖镀了金，写账本最合适。"
阳光透过他蓬松的发梢，在苏云卿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她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人，一时有些恍惚——沈家竟还有这样干净的人。
"这太贵重了......"
"不贵不贵！"沈砚清硬把钢笔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腕间伤痕，突然"咦"了一声："二妈手怎么......"
苏云卿迅速抽回手："昨日理账，不小心被墨盒砸了。"
沈砚清皱眉，突然抓过她的手腕："骗人！这明明是......"他猛地噤声，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耳朵渐渐红了，"是三哥对不对？"
茉莉"啪嗒"掉在地上。
苏云卿没想到这单纯的小少爷竟一眼看破，正欲辩解，却见沈砚清己经气鼓鼓地卷起袖子："您等着！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西少爷！"她慌忙拉住他衣角，"不是三少爷，是我不小心......"
沈砚清回头，阳光将他睫毛照得近乎透明："二妈，您知道吗？"他忽然压低声音，"您每次说谎，右眼都会眨得比左眼快。"
苏云卿怔住了。
"这支钢笔，"他轻轻掰开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笔杆里藏了把裁纸刀。"将钢笔郑重地放进她掌心，"下回谁再欺负您，就扎他。"
说完转身就跑，跑出几步又回头喊："对了！二哥书房有本《列国商法》，第三十六页夹着好东西！"
苏云卿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缓缓拧开钢笔——寒光一闪，锋利的刀片映出她复杂的眼神。
假山后，沈砚舟推了推金丝眼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着手中那页从老宅取来的残破账本，轻笑一声："小狼崽子......倒是会挑人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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