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卿的"病"又拖了两日。
沈老爷来过两回，每次都是匆匆坐坐便走。
第一回带了盒西洋参，第二回赏了匹杭绸，连榻边都没挨近，只站在门口说了几句场面话："好好养着，缺什么让账房支银子。"
他说话时眼神飘忽，时不时瞥向窗外，像是生怕被人瞧见自己在妾室屋里多待了半刻。
苏云卿拥着锦被子咳嗽，故意将染了凤仙花汁的帕子掉在地上。
帕角绣着并蒂莲，是沈砚舟前日"不慎"落下的。
"老爷......"她虚弱地伸手去够，衣领随着动作滑下半边。
沈老爷果然看见了帕子，眉头一皱，却装作没瞧见："你歇着吧，商会还有事。"转身时，靴底狠狠碾过那方绣帕。
春桃吓得发抖，苏云卿却笑了。
她慢悠悠从枕下摸出块新帕子——鹅黄缎面上绣着白梅，正是沈砚之上回遗落的。
"去，挂在窗边晒晒。"
当夜，沈砚川翻窗进来时，正看见那块帕子在月光下飘飘荡荡。
他冷笑一声，将带来的药包砸在桌上："二妈这病，怕是缺味猛药。"
苏云卿瞥了眼药包上"砒霜"二字，眼都不眨："三少爷这是要救我，还是害我？"
"有区别么？"沈砚川掐住她下巴，拇指蹭过她唇上胭脂，"你拿我们兄弟当刀使，不如我来教教你......"突然俯身咬住她耳垂，"什么叫玩火自焚。"
他走时故意撞翻了窗边的梅瓶，碎瓷声惊起满院雀鸟。
苏云卿抚着耳上齿痕，狗一样。
三日后清晨，春桃跌跌撞撞冲进内室："二太太！老爷、老爷中风了！"
苏云卿手中茶盏一顿，滚水溅在手背也浑然不觉："什么时候的事？"
"半、半个时辰前..."春桃喘着气道，"大少爷在书房发现的，这会子己经说不出话了..."
苏云卿缓缓放下茶盏，看着手背烫出的红痕，忽然轻笑出声："去把我那件素色衣裳拿来。"
春桃取来衣裳，却见主子对着铜镜，正将胭脂往唇上抹，哪有半分要守病的模样？
"二太太...大太太刚下令，都不许出院子..."
铜镜里，苏云卿的唇角越勾越深："是吗？"她转身时，素衣裹着艳色，像雪地里绽开的血梅，"那便等着看...这禁令能禁住谁。"
院外突然传来嘈杂声。
透过窗缝，只见沈砚川正一脚踹开拦路的小厮："滚开！老子要见父亲！"
而回廊另一端，沈砚舟不紧不慢地走着，身后跟着五六个商会管事。
他抬眼瞥向苏云卿的窗口，金丝眼镜寒光一闪。
大太太的哭嚎声远远传来："老爷啊——"
苏云卿捻着腕间玉镯，想起昨夜悄悄抹在沈老爷茶盏边缘的附子粉——那东西，沾三次才会发作呢。
沈老爷中风后的第三日，终于睁开了眼。
半边身子僵死如木，只有浑浊的眼珠还能转动，嘴角歪斜着淌下涎水，却还能含混地吐出几个字："账……账本……"
大太太哭哭啼啼地攥着他的手："老爷别操心，三个儿子都安排妥当了……"
沈砚之、沈砚舟、沈砚川并肩站在床前，面上皆是恭谨，眼底却各怀心思。
"往后生意上的事，儿子们每日来向您汇报。"沈砚舟推了推金丝眼镜，笑得温润，"您只管安心养病。"
沈砚川嗤笑一声，抱臂靠在雕花床柱上："爹放心，码头那批‘南洋香料’，儿子一定‘好好’处置。"他故意咬重那几个字，满意地看着老爷子瞳孔骤缩。
只有沈砚之沉默地翻开账本，一板一眼地念起近日收支，仿佛没察觉屋内暗涌。
偏院里，苏云卿正倚窗绣着帕子。
"二太太，大太太又加派了人手守着院门……"春桃小声道。
苏云卿头也不抬，针尖在绢面上勾出一朵带刺的蔷薇："让她守。"
远处传来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是三位少爷的马车相继离开府门。
她指尖一顿，唇角微扬。
沈老爷瘫了，却还能说话。
大太太禁了她的足，却困不住流言。
三个儿子共掌家业，看似平衡，实则……
针尖突然刺破指尖，血珠洇在雪色绢帕上，艳得惊心。
"春桃，去告诉厨房。"苏云卿轻轻吮去血珠，"明日我要炖一盅人参鸡汤。"
烛火轻晃，苏云卿斜倚在软榻上执笔写字，月白中衣松松垮垮地滑落半边肩头，露出一截雪色肌肤。
窗棂"咯吱"一声轻响，夜风卷着酒气侵入。她笔尖未停，唇角却微微勾起："三少爷如今连门都不会敲了？"
"二妈不是最喜欢这样么？"沈砚川从阴影里踱出，靴底碾过她掉落在地上的宣纸，墨迹印在青砖上，像泼溅的血。
他俯身撑在榻边，酒气混着危险的压迫感将她笼罩，"装病、装乖、装可怜……"手指勾起她一缕发丝，"现在又装什么才女？"
苏云卿搁下笔，仰头看他。烛光映着他凌厉的下颌线，眸色暗得吓人。
她故意将身子往后仰了仰，衣襟随着动作又滑开几分："三少爷管我装什么……"指尖轻轻点在他胸口，"横竖现在沈家是你们兄弟说了算，不是吗？"
沈砚川一把攥住她作乱的手，掌心滚烫："所以你就勾着大哥给你送书，哄着二哥给你撑腰？"他猛地将她拉近，鼻尖几乎相触，"苏云卿，你当我沈砚川是什么？"
"三少爷这话好没道理。"她轻笑，气息拂过他唇畔，"我不过是个被禁足的弱女子……"
"弱？"他冷笑，突然扯开自己衣领——锁骨处一道抓痕还在刚结疤，"那天，你挠我的时候可不像个弱的！"
苏云卿眸光一凛，旋即又化作盈盈眼波："原来三少爷记得啊……"她忽然用膝盖抵住他腰间玉带，"那怎么今日才来兴师问罪？"
窗外惊雷炸响，照出两人交缠的身影。
沈砚川喉结滚动，突然抽走她发间玉簪。
青丝如瀑散落，他一把扣住她后颈："因为老子想明白了——"犬齿狠狠咬上她耳垂，"你要查苏明远的死，何必舍近求远？"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焦黑的铜纽扣，正是码头工服的样式："当年最后见过你哥的人……"将纽扣按进她掌心，"是我。"
暴雨倾盆而下，苏云卿盯着掌心的纽扣，忽然笑出了泪。
她攀上沈砚川的肩，红唇贴着他耳廓："三少爷，你比他们有意思多了……"
床帐轰然垂落，掩去一室烛火摇曳。
院外，沈砚之执伞而立，手中那本《漕运纪要》被雨水浸透，墨迹晕染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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