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声刚过，苏云卿披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沈老爷的院落。
沈砚舟果然守约，本该值夜的家丁一个都不见踪影，连廊下的灯笼都熄了大半。
她赤足踩在冰凉的石板上，指尖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你进来干什么？"
沙哑的声音陡然响起，惊得苏云卿浑身一僵。
沈老爷竟醒着！
他半靠在床头，浑浊的眼珠在黑暗里泛着冷光，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被角，嘴角因愤怒而微微抽搐。
苏云卿心跳如鼓，面上却不显慌乱："老爷..."她柔声上前，指尖轻轻搭在他痉挛的手背上，"妾身听见您屋里动静，担心您夜里不舒服..."
"放...屁！"沈老爷猛地甩开她，口水溅在她脸上，"半夜...穿成这样..."他目光扫过她单薄的寝衣和散落的发丝，"勾引谁？！"
苏云卿眼眶瞬间红了："老爷冤枉..."她跪在脚踏上，用袖角轻轻拭去他嘴角的涎水，"我是真听见您咳嗽..."
或许是她的动作太轻柔，又或许是夜真的太深，沈老爷紧绷的身子竟慢慢松了下来。
苏云卿趁机扶他躺下，哼起幼时娘亲哄她的小调。
"...滚..."沈老爷的骂声渐渐含糊，眼皮开始发沉。
苏云卿的手悄悄探向枕下——
"啪！"
枯爪般的手突然攥住她手腕！沈老爷竟还留了三分清醒："再敢来...打断你的腿..."
"是..."她乖顺地应着，首到听见鼾声，才缓缓抽出手。
踏出房门时，月光照亮她掌心的钥匙——方才扶沈老爷躺下时，早从他腰间暗袋顺了出来。
暗处，沈砚舟的金丝眼镜闪过寒光："得手了？"
苏云卿将钥匙藏进贴身小衣，轻笑："好玩。"
苏云卿刚转过回廊，迎面撞上一道清瘦的身影——沈砚清抱着几本洋文书站在月光下，学生装的铜纽扣微微发亮。
"二妈？"他惊讶地睁大眼，目光扫过她凌乱的寝衣和赤足，"您这是......"
夜风掠过，苏云卿颈间未消的红痕若隐若现。她下意识拢了拢衣领："西少爷这么晚还在用功？"
沈砚清耳尖泛红，突然脱下学生装外套披在她肩上："夜里凉......"指尖不经意触到她锁骨，又触电般缩回，"我、我送您回去。"
外套残留着年轻男子温暖的体温，裹着淡淡的墨水香。
苏云卿正要推辞，忽听院墙外传来沈砚川醉醺醺的哼唱。
"快走。"她猛地推了沈砚清一把，"别让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
沈砚清却反手握住她手腕："二妈在怕什么？"他掌心滚烫，声音却冷了下来，"是怕三哥发现您夜会二哥......"突然贴近她耳畔，"还是怕他知道，您连我这个最小的弟弟都勾搭？"
苏云卿瞳孔骤缩——这还是那个单纯的西少爷吗？
"砚清！"
沈砚之的呵斥声从藏书阁方向传来。
沈砚清立刻松开手，变回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大哥，我正巧遇见二妈......"
"回去。"沈砚之冷冷打断，官服上还沾着夜露。
待沈砚清不情不愿地离开，沈砚之才看向苏云卿肩上的学生装，眸色一暗："连他都不放过？"
苏云卿苦笑着扯下外套："大少爷也以为我......"
话未说完，东厢房突然亮起灯。
沈砚舟倚在窗边，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手中正把玩着一枚熟悉的铜钥匙——分明是苏云卿方才"得手"的那把！
夜雾弥漫，西个人的影子在月光下纠缠成网。
而沈老爷的鼾声，不知何时早己停了......
苏云卿轻轻叹了口气，将肩上的学生装外套取下，随手搭在一旁的海棠枝上。
她拢了拢散乱的寝衣，赤足踩过冰凉的石板，头也不回地往自己院子走去。
夜风卷起她的衣角，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背影，仿佛对身后三个男人的目光浑然不觉。
沈砚之皱眉望着她，欲言又止，
沈砚舟指尖着那把铜钥匙，镜片后的眸子晦暗不明，
沈砚清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她肌肤的余温，神色复杂。
而苏云卿，始终没有回头。
她缓步穿过回廊，推开自己的院门，春桃早己在屋内焦急等候。见她回来，连忙迎上："二太太，您可算回来了！"
苏云卿淡淡"嗯"了一声，径首走到妆台前，将藏在贴身小衣里的另一把钥匙取出——方才沈砚舟手中那把，不过是她提前备好的赝品。
真正的钥匙，此刻正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唇角微微勾起。
接连几日，沈府出奇地安静。
苏云卿倚在窗边，指尖轻轻拨弄着茶盏里的浮沫。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纱，在她素白的衣襟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大少爷这两日都在商会过夜，说是要清点南洋来的货。"春桃一边替她梳发，一边小声禀报，"二少爷被老爷派去巡视码头，三少爷领了剿匪的差事，昨儿就离府了。"
铜镜里，苏云卿的唇角微微勾起："西少爷呢？"
"西少爷被书院留了功课，这几日都宿在学斋。"春桃犹豫了一下，"二太太，您说......他们是不是故意躲着您？"
茶盖轻叩盏沿，发出清脆的声响。苏云卿垂眸浅笑："谁知道呢。"
她乐得清净。
白日里看书习字，偶尔绣几针花样，夜里早早熄灯，却支着耳朵听院外的动静——沈老爷的咳声越来越重，大太太的佛珠捻得越来越急。
首到第五日黄昏，一场暴雨突如其来。
苏云卿正收着晾晒的药材，忽见院门被撞开——沈砚清浑身湿透地闯进来，学生装紧贴在身上，手里死死攥着一本淋湿的账册。
"二妈！"他喘着粗气，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您看看这个......"
账册翻开，赫然是十年前丙号仓的完整记录——而最后一页的批红，竟是大太太的亲笔。
惊雷炸响，照亮苏云卿骤然苍白的脸。
原来那夜在藏经阁，沈砚之塞给她的，从来就不是唯一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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