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卿唇边的笑意还未褪去，转过假山时，忽听得太湖石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自打那位进门，大少爷连商会夜宴都推了三回。"一个小丫鬟压着嗓子道，"昨日我亲眼瞧见，二少爷竟把西洋来的水晶镜都送去了她院里。"
"三少爷更邪性！"另一个婆子接话，"前儿打翻的胭脂盒，今早竟赔了整套法兰西的香粉——你们什么时候见他给女人赔过不是？"
团扇倏地停住。苏云卿站在山石阴影里，指尖掐进扇骨。
"要我说......"婆子的声音压得更低，"就是个狐狸精托生的。你们算算，原先几位少爷一个月难得回府一趟，如今倒好，天天在眼前晃......"
"哗啦——"
一捧莲叶突然砸在她们脚边。
丫鬟婆子们吓得跳起来，却见苏云卿笑盈盈地从假山后转出："妈妈们聊得真热闹。"
众人霎时面如土色。那婆子硬着头皮行礼："二、二太太安好......"
苏云卿却不恼，反而弯腰拾起一片莲叶："这莲叶上的露水煮茶最好。"她将叶子轻轻放在婆子手中，"妈妈既然这么闲，不如帮我收集些？"
婆子手一抖——叶片背面密密麻麻全是毛虫，正蠕动着往她指缝里钻。
"啊！"
惊叫声中，苏云卿己经翩然走远。
她嘴角仍噙着笑，眼底却结了冰。
转过月洞门时，忽然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沈砚之不知何时立在门前，显然将方才的情形尽收眼底。
他皱眉看着那群慌乱扑打衣襟的仆妇，低声道："二妈不必与她们计较。"
"计较？"苏云卿仰起脸，方才的冷意早己化作盈盈眼波，"大少爷觉得我在意这些？"她忽然踮脚凑近他耳畔，"比起这个......"
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沈砚之浑身绷紧。
"我更在意上回那本《盐铁论》，大少爷看到第几章了？"
她退开时裙摆扫过他靴面，像只撩完人就跑的猫。
沈砚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她今日发间换了支金镶玉的步摇——正是昨日沈砚舟从洋行带回的匣子里那支。
假山后的石榴树上，沈砚川阴着脸折断了手中的树枝。
而藏书楼二楼窗口，沈砚舟的金丝眼镜正反射着冰冷的光。
苏云卿知道这些视线都黏在自己背上。
她故意让步摇在阳光下晃出璀璨的光斑，心里冷笑——
狐狸精？
那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祸水。
夜色沉沉，苏云卿正对镜卸下耳坠，铜镜忽然映出房门被推开的身影。
"老爷？"她故作惊讶地转身，发间最后一支金钗随着动作轻晃。
沈老爷披着外衫站在门口，目光在她只着中衣的身上扫过："今日府里很热闹。"
苏云卿立刻会意，低头露出纤细的后颈："是妾身不好，惹得下人们闲话。"她声音放得极轻，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明日就去向大太太请罪。"
"不必。"沈老爷在罗汉榻上坐下，忽然话锋一转，"砚之最近常去账房？"
烛花"啪"地爆响。
苏云卿借着剪烛芯的动作背过身去："大少爷勤勉，妾身只是帮着理理旧账。"她肩头薄纱中衣滑下半幅，露出里头鹅黄肚兜的系带，"老爷知道的，苏家从前也做漕运生意......"
"云卿。"沈老爷突然唤她闺名，"你今年十九，砚之二十三。"他着茶盏边缘，"你觉得他如何？"
金剪子"当啷"掉在烛台上。苏云卿猛地转身，眼中恰到好处地泛起水光："老爷这是......要赶我走？"
"胡说。"沈老爷伸手拉她，却摸到她腕间冰凉——正是白日被沈砚之握出红痕的地方。
他拇指在那处轻轻："只是突然想起，当年你祖父说过，要把你许给沈家......"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
沈老爷目光骤冷，猛地推开窗——一只黑猫窜过屋脊，而更远处的树影里，有人迅速隐入黑暗。
"看来今晚月色太好。"沈老爷意味深长地合上窗，转身却见苏云卿己经披好外衫，正将安神茶捧到他面前。
茶汤澄澈，映出她低垂的眉眼："老爷近日睡得不安稳，这是用莲心配的。"
沈老爷接过茶盏却不饮，忽然掐住她下巴："知道为什么选你进府吗？"
苏云卿被迫仰头，露出天鹅般的颈线："因为......妾身乖顺？"
"因为你这双眼。"沈老爷拇指按上她眼角，"看着人的时候，像极了当年漕帮里那把淬毒的匕首——"他忽然轻笑，"漂亮，且致命。"
茶汤在两人僵持间晃出涟漪。苏云卿忽然展颜一笑："老爷说笑了。"她主动就着他手饮了半盏茶，"若真是毒，妾身先尝。"
檐下风铃突然急响，一阵穿堂风扑灭烛火。黑暗中，沈老爷的声音格外清晰：
"明日起，你跟着砚之去码头查账。"
沈老爷拉过苏云卿，
苏云卿的呼吸骤然一滞，沈老爷的手己经探入她半敞的衣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父亲!“沈砚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商会急报，码头出事了。”
沈老爷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什么事这么急?"
“丙号仓的货被水浸了，“沈砚之的声音透着焦急，“洋商正在码头闹事。”
苏云卿趁机拢紧衣襟，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掩去眼中的精光。
丙号仓——正是当年那场大火的事发地。
沈老爷重重地叹了口气，松开钳制苏云卿的手：”你先歇着，我去去就回。"
待沈老爷的脚步声远去，苏云卿才长舒一口气。
她走到窗前，看见沈砚之正站在院外的梧桐树下。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抬头望向她的窗口，目光如炬。
苏云卿轻轻推开窗，夜风拂过她凌乱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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