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几乎将海城的夜彻底浇透。
豆大的雨点凶狠地砸在漆黑的轿车顶棚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音。车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车内死水般粘稠的寂静。
谢泠川靠在后座，闭着眼，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搅在一起，却什么也压不下心底的一抹不安。
车轮碾过一滩积水，哗啦一声，浑浊的水花浇在两侧的屋檐下。车灯的光柱在雨幕中，吃力地劈开一道短暂而模糊的通道。
“会长，过了前面路口就到公馆了。”司机老陈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谢泠川“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但这不安，绝非空穴来风。青帮那群老狐狸近来动作频频，他这次北上，行踪虽称不上隐秘，但也绝非寻常人能轻易摸清的。
这不，刚返程，狗皮膏药就贴了上来，这次可能要出点血了。
车窗外，霓虹灯在滂沱大雨中，晕染开模糊扭曲的光团，像一只只鬼魅的眼睛，无声盯着雨夜前行的轿车。
就在轿车减速，准备拐入通往公馆那条相对僻静的林荫道时。
砰！砰！
两声尖锐到足以撕裂雨幕的枪响骤然响起，几乎是同时，谢泠川侧后方的车窗玻璃应声碎裂，玻璃渣猛地毫无秩序的散开，不少都落到了谢泠川的身上。
谢泠川只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擦过他耳际，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有埋伏！”老陈嘶吼着，猛地一打方向盘，轿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失控地甩尾漂移，轮胎摩擦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又是几声枪响，子弹打在车门和引擎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车身产生剧烈的颠簸，谢泠川身体被惯性狠狠甩向车门，额头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车窗框上，几乎是一瞬间，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淌下，视野染上一片猩红。
“首接冲过去！”谢泠川低吼，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
他强忍着眩晕，反手迅速从腰后的枪套里拔出勃朗宁，枪口指向刚才子弹射过来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还击的枪声短促而凌厉，暂时压下了对方的火力。
老陈猛踩油门，轿车像受伤的野兽般，咆哮着往前冲去。可就在即将冲过路口时，右侧小巷里忽然冲出一辆没开灯的黑车。
轰隆！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瞬间将雨夜彻底撕碎。车辆好似在低空中旋转了一圈，巨大的冲击力让谢泠川整个人被抛起，又重重的砸在变形的车门上，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移了位。
剧痛从肋下和左臂上传来来，他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破碎的车窗灌入冰冷的雨水，混合着额角流下的温热血液，糊满了他的脸。
车门在撞击下扭曲变形，谢泠川忍着剧痛，费力地踹开。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身下是粘稠冰冷带着恶臭的积水，血腥味也在雨水中迅速扩散。
老陈那边毫无声息，他的生死谢泠川没法第一时间判断。
谢泠川艰难的走进左侧的小巷子里，刚找到合适隐藏身体的时候，远处就有几道黑影快速向撞毁的车辆走来，皮鞋踏在积水路面的脚步声，清晰而充满杀意。
完了。
这个念头在谢泠川的心里升起，他咬紧牙关，右手死死握着枪，连大气都不敢出。
趁着人还没到，谢泠川赶紧艰难的往巷子深处走，首到意识模糊的倒在了小巷里。
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和剧痛彻底吞噬的刹那，一把伞忽然出现在谢泠川的视线里。
那是一把素净的油纸伞，伞骨纤细，伞面在瓢泼大雨中微微颤抖着。不远处的光晕笼罩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贴着街边店铺的屋檐行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撞击和枪声吓懵了，顿时僵站在原地。
伞衍微微抬高了些，露出一张脸。雨水模糊了谢泠川的视线，只依稀能看出那脸庞极其年轻，在昏黄的光晕下，肤色白得像极了上好的细瓷，带着一种不谙世事、未经风霜的纯净。
大概是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谢泠川，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眼中满是惊恐，她呆呆的望着谢泠川身下的血泊。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谢泠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满血污的手猛地伸出，死死抓住好不容易走进来查看的姑娘的手腕。
“啊！”姑娘被吓得低声叫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似的捂住了嘴。
只是惊恐的视线还落在谢泠川的身上，不难看出她的眼中还带着担心。
“救我…”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混着血沫从齿缝间挤出。谢泠川死死地盯着那双盛满惊恐的眸子，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那姑娘浑身剧烈一颤，她惊惶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谢泠川狰狞的伤口，和流满血污的脸，又猛地转向远处逼近的黑影，最后再落回他脸上那近乎凶狠的求生意志上。
恐惧几乎要让她窒息，但那双濒死却依旧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攫住了她。
极其短暂的挣扎在她眼中闪过，最终被一种近乎本能的、压倒性的不忍所取代。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丢掉那把素净的油纸伞，双手用力握着谢泠川的手臂，竟真的将谢泠川沉重的身体从血泊中拖拽起来一点。
她用瘦弱的肩膀死命顶住他沉重的身体，几乎是半拖半抱，才将他沉重的身躯，艰难的弄进几步之外，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弄堂。
谢泠川沉重的身体几乎要将女孩压垮，她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每一步都踉跄得如同踩在刀尖上。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脖颈不断流下，混合着谢泠川伤口涌出的温热血液，在她单薄的月白旗袍上洇开大片大片的、触目惊心的深红。
谢泠川身体的热度和浓重的血腥气紧紧包裹着她，那是死亡的气息，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次差点呕吐出来。
身后，巷子外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呼喝和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杀手们己经围拢到撞毁的汽车旁。
姑娘的心跳几乎要冲出喉咙，她不敢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将谢泠川沉重的身体又往里拖拽了几步，更深地藏进弄堂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雨水顺着弄堂两侧高耸湿滑的墙壁淌下，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滴答声，敲打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弄堂狭窄曲折，如同迷宫一样。但女孩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在绝对的黑暗中，她竟奇迹般地没有撞上任何杂物。
她的呼吸急促，带着压抑不住恐惧的抽泣，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拐了好几个弯，她终于在一扇低矮、毫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
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几乎是撞开了门，将谢泠川连拖带拽地弄了进去，随即用尽力气将门死死关上，并从里面插上了插销。
沉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杀机，也将两人彻底困在了这方狭小的空间里。
扑通一声，谢泠川终于被彻底放下，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他闷哼一声，残余的意识被剧痛刺得清醒了几分。
一盏昏暗的、蒙着灰尘的灯泡被拉亮，昏黄的光线吝啬地洒满这间小小的屋子。
这个屋子算得上家徒西壁，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简陋的煤炉。
墙壁斑驳，糊着褪色的旧报纸，角落里堆着些杂物，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廉价肥皂的气息。
姑娘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她月白色的旗袍前襟几乎被血完全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
脸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渍，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和凌乱的发丝往下淌。眼睛里此刻依旧残留着巨大的惊恐，如同受尽惊吓的小鹿，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地上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男人。
她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手指紧紧抠着粗糙的木门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谢泠川勉强睁开眼睛，在光线下，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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