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雪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付南风半边脸压在衣袖里，散乱的发丝间还夹着未拂净的枯草，一身粗布衣裳沾满尘土，皱巴巴裹在身上。唯有露出的那半张脸，在昏黄摇曳的烛光映衬下红扑扑的，呼吸均匀，竟睡得毫无戒备。
胜雪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放轻脚步上前，隔着衣袖轻轻拍了拍付南风的肩头。
付南风猛地一颤，眼睫扇动，意识回笼，霍然起身，却忘了自己是坐在凳子上，身体失衡，整个人就要向前扑倒滚落。
胜雪也是一惊，身形一闪，隔着衣袖一把抓住了付南风的胳膊：“急什么！”
付南风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然而，当目光触及胜雪那张美丽无瑕的脸时，巨大的恐惧和后怕瞬间淹没了她。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弥漫开来，那双总是清澈赤诚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孤注一掷的乞求。
“胜雪，我愿意加入你们，但我有一个要求！”
胜雪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与之前在栖霞山上那份略带蛊惑的急切截然不同，此刻的她显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审视。
她没有立刻回应付南风的恳求，反而慢条斯理地抽回手，转身走向房间角落的屏风后。
胜雪将一双柔荑没入盛着清水的铜盆中。她的手生得极美，指若削葱根，纤细修长，在水波下更显丰润。然而它的主人却并不怜惜，不仅反复搓洗着每一寸肌肤，更拿起旁边一块粗糙的布巾，狠狠地擦拭，首到那欺霜赛雪的肌肤泛起大片刺目的红痕。
付南风听到水声，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屏风上模糊的动作，她低头看看脏污的自己，顿时手足无措的从位置上站起来，拘谨的不知该在何处落脚。
胜雪擦洗完出来看她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自然的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坐到床边。
“别见怪，我只是有些洁癖。”
付南风身体一缩又要站起来，被胜雪摁下。
“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谈谈你的要求吧。”
说起这件事，付南风瞬间忘记了那点难堪。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水光更盛，声音颤抖：“我发现我根本保护不了我在意的人！之前我跟你说过的，我…我现在的主家，那个一首照顾我的小姐，她被人掳走了！”
胜雪眸光一闪，不过付南风低着头没发现。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但我必须得跟你说清楚，就算加入了我们，也不一定能保护得了在意的人。”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你们的人遍布大虞，若是愿意帮忙一定会有办法的！”
女孩干净的眼底是乞求和希望，胜雪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了，这样一个人适合加入组织吗？她能负担的起那样沉重的命运吗？
但她紧紧抓着胜雪的衣襟，像是抓住自己的最后一棵浮木。
胜雪长久的沉默了，在付南风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压垮时，她长长叹了口气。
“说说事情的经过吧。”
付南风忐忑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其实她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帮到她，毕竟在栖霞山胜雪说的很简略，但现在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胜雪听完沉吟片刻，最终在付南风期盼的目光中点点头。
“放心吧，只要他们还没出贝州，”胜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人就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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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官道上，一辆车顶盖着靛蓝色破布的简陋马车将离贝州。
听得他们的对话，方季姜心里惊涛骇浪。按照他们的说法，自己是因党争失败而流落的长公主血脉，而要杀她的是当今的皇帝！
她压下心中的震撼、不安，竖起耳朵继续听。
好在不过沉默一瞬，就响起擎秩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带着被撕开伪装的狂怒和不易察觉的痛楚：“你找死！”
摩伊嗤笑出声：“你果真还对她旧情不忘！刚才都是我诈你的！那晚昏迷你嘴咬的死紧，只是那悲喜交加的劲让我起疑，原来你是在高兴她尚有血脉留存于世吗？”
“你懂个屁！”擎秩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夹杂着一种想要证明什么的意味，“圣上自然是英明神武！斩草除根，天经地义！可……”他话锋猛地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滑过枯草，“可你也别把人都当傻子！你以为真能高枕无忧了？三司会审那会儿，关在天牢那几个硬骨头，是怎么死的？真是熬不过刑？呵！明面上是畏罪自尽，可底下谁不知道？那是有人……不想让他们开口！有人，在保着她，等着死灰复燃呢！”
沉默了片刻，摩伊才发出一声短促而意味不明的嗤笑，带着浓重的警告：“这种掉脑袋的话，你也敢往外蹦？我看你是真活够了！”
“哼！”他重重哼了一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蛮横，“老子只是提醒你，这潭水，深着呢！眼睛放亮点！别以为抱上条粗腿就万事大吉，哪天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两人未下决定，方季姜生死未决，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有可能斩落。
“闭嘴！”摩伊玩世不恭的声音第一次带上忌惮，“上头的心思，也是你能胡乱揣测的？别管是谁在后面捣鬼，这会儿上面坐着的还都是陛下。本来我想着一路上京，由陛下定夺。现在......宁杀错，勿放过！免得打草惊蛇！管她是不是，只要有一丝可能，落在我们手里，就绝不能再让她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不然，死的就是我们！”
方季姜从心底凉透。
她希望那个叫擎秩的再说些什么，但显然没有。在死亡面前，哪有人能那么大义凛然。
就在这时，车轮猛地碾过一个深坑！
“哐当！”
剧烈的颠簸将方季姜狠狠抛起，又重重砸落，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后脑勺重重磕在坚硬的车厢壁上，眼前金星乱冒，几乎晕厥过去。
就在这眩晕与剧痛的间隙，她头顶的木板发出声音猛地被掀开！
他低着头俯视着方季姜，一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像淬了寒毒的钩子，死死地钉在她的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看待死物的漠然和季姜见证鲜血的快意。
他扯动嘴角，声音不高，单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冰面上，让人从心底感到彻骨的冷：“皇家血脉？”
他刻意加重了那荒谬的称谓，带着极致的嘲讽，“金枝玉叶？呵……”
“——很快就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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